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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二舅与傻舅老爷(长篇节选 郭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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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5-24 07:25:20 | 只看该作者 |只看大图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不管刮不刮风,下不下雨;不管太阳明亮,还是太阳被浓云遮住,每天傍晚太阳落下山时,瞎二舅总要爬上破城墙西北角古代留下的那个破城堡上睁大那只早已没了作用,且已变成蓝为底色,夹杂着斑点的眼球望着太阳往下落的大敖包山眨巴良久,另一只没有水的扁眼带着长着秃而矮的眉毛的眉骨努力地配合着那只夹杂着斑点的眼球费力地蠕动着,像一只毛毛虫在艰难地爬着。
  “舅舅,你也走吧,跟在我的后边,牵好你爹!”瞎二舅很准确地从碉堡跳下,无动于衷地对傻舅姥爷说。
  “咚格哩格隆!”瞎二舅韵味十足地哼唱了一声,随后就会较为长久地陶醉在自我欣赏之中难以自拔。
    瞎二舅有四大爱好:第一是唱,除了“咚格哩格隆”字正腔圆外,其他的都跑调,但瞎二舅的记忆极佳,只要听一遍,他就能把整本的戏唱出来,而第一句总是用“咚格哩格隆”酝酿情绪; 第二是“道古”,瞎二舅的“古”包罗万象,什么天文地理、鸡毛蒜皮、人妖鬼判应有尽有;第三是养鸡,什么芦花鸡、红冠子鸡、白点点鸡、打鸣的公鸡、呱蛋的母鸡,只要是鸡,瞎二舅就情有独钟;第四是骂,只要他想骂,他就会骂得妙语连珠,就会骂得淋漓尽致,就会酣畅、过瘾,就会骂得口吐白沫上气不接下气,就会骂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瞎二舅最拿手的唱段是传统的民间小曲《王婆骂鸡》。瞎二舅的《王婆骂鸡》版被他唱出了别具一格,而且每次都在创新。就是一个普通的曲调被瞎二舅这么一篡改,这么一发挥,这么一随心所欲,这么一古为今用,这么一洋为中用就有些不伦不类,就妙趣横生,就入木三分了。
  每当这个时候傻舅姥爷都会拍着两只簸萁一样的大手欢呼雀跃。
  “你他妈高兴哪门子油盐酱醋?”每次瞎二舅都要停住了唱,把两只内容不一样的眼盯向傻舅姥爷。
  “看你高兴人家不也跟着你高兴?一到腊月二十三你都是快一百岁的人了,还是好赖不懂。瞎古怪!”傻舅姥爷悄声嘟囔。
  傻舅姥爷的“瞎古怪”三个字几乎是在口腔里完成的,嘴唇只是动了那么一动。
  “你说什么?”瞎二舅的耳朵仄楞着一动不动,“我的耳朵不聋,你准备嘟囔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傻孙!牵——好——你——爹——”
  “你爹!”
  “谁爹?不怕吓破你苦胆,你再给我吣出一个字?谁爹,啊——?!”
  “我爹。”傻舅姥爷抱住了毛驴的脖子嚎了一声,滴下两滴昏浊的眼泪,万分动情地听着瞎二舅南腔北调的《王婆骂鸡》:

  “平民误吃了我的鸡,
  至多是个二流子小赖皮。
  当官的吃了我的鸡,
  肯定要撑坏他的胃。
  官胃跟民胃可不一样,
  胃里的东西都稀奇:
  ‘天鹅、地逋、鸽子肉、黄鼠’,
  这是北草地四野味。
    鹿茸、虎鞭、狗宝,
  熊掌、猴头、燕窝、肚拔羔,
  牛肚子里的牛黄,
    驴裆里的材料......”

    天渐渐地朦胧了起来,瞎二舅那南腔北调的唱声嘶力竭。傻舅姥爷听得如醉如痴,竟然摇头晃脑、泪流满面。
   “朵儿”的尾巴已经卷起,东跑西颠地嗅着什么,两只贪婪的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着草丛中可能潜藏的希望。“花儿”不知什么时候悄没声地溜了回来,瞎二舅迈一步,它跟一步,瞎二舅因为唱腔的需要停下,它也停下。两只警惕的眼睛瞄着越来越暗的夜。被瞎二舅称作是傻舅姥爷的爹——那头毛驴耷拉着两只其大无比的耳朵,迈着缓慢的脚步,忧郁地望着远方若有所思。
    “咚格哩格隆!”一声怪声怪气的悠扬结束了今天的唱段。瞎二舅满足了他的第一、第四爱好——连唱带骂。用带斑点的眼望了半天天空说:“到家了。”说完跌跌绊绊去堵鸡窝门子。
……

  2
  瞎二舅不是天生的瞎子。
  二舅的粮食大丰收后领着他的狗们大摇大摆地来到了莲花滩的愣考饭店。狗们也似乎受到了二舅的感染,也昂首挺胸着,不吠不叫,颇有几分庄严,与二舅的派头相辅相成着。
  愣考饭馆的跑堂是清一色的女孩子,这时领弟正在饭馆门口,她平时最怕狗,当看到二舅的大摇大摆和狗们的庄严,邪天霍地的连跑带叫:“见弟!狗!”
  领弟连喊带叫,进了饭馆撞倒了桌子,桌子上的碗赫然有声地摔了一地,这赫然有声的破碎声给饭馆的其他人增加了几分惧怕。
  见弟听到领弟不是好声音地喊她,又听到了赫然有声的破碎声,下意识地去关门,可是晚了,叫土的狗已经把毛茸茸的脑袋伸了进来。见弟一声尖利的叫,这声叫长久,以至把饭馆的人全部叫了出来,出来的人们都惊恐万状。
  “别——叫——了——”愣考听到不是好声音的叫急匆匆地跑了出来,当他看到见弟的张皇失措,听到见弟像见了鬼一样的叫,也憋足气大叫了一声,才压住了见弟的叫,“鬼掐你脖子了?”
  见弟的脸煞白,浑身哆嗦着,愣考点着见弟的鼻子:“丢魂了?!”
  见弟被愣考点着鼻子倒退了好几步才站稳。她没有顾上揉自己的鼻子,依然惊魂未定,哆嗦着腿肚子与嘴唇,指着狗:“看——掌柜,你看掌柜,狗呀!”
  “你说清楚点好不好,狗是狗,掌柜是掌柜,不能混为一谈。狗?狗咋啦?莲花滩有的是狗,大狗、小狗、哈巴狗,二廯狗,没了毛的狗,下崽狗……”
  二舅的枪管挑起了饭馆的门帘,狗们一拥而入。愣考冷丁停住了自己的口若悬河。狗们进了饭馆东张西望,吓得清一色的女跑堂喊爹叫娘,东躲西藏。
  后堂的人们听得大厅里吵吵嚷嚷,鬼哭狼嚎,知道出了事,一彪形大汉带着一帮厨师提着菜刀怒冲冲地奔了出来。
  二舅看了看这个阵势,只是微微地笑了一下,没有任何的惧怕和犹豫,他想绕过愣考走向大厅中央的大桌上。愣考歪起了脑袋,伸出了粗壮的胳膊挡住了二舅:“这是人吃饭的地方,不是狗来的地方。你从哪儿的来到哪儿去。你见过谁下饭馆带着一群狗?”
  二舅轻轻地,不动声色地用枪管扒拉开愣考的胳膊,定定地看着他。
  “邪门!带狗?狗在你们家可能当爷爷,我这儿可是饭馆,不拿狗当爷爷。你是不是要搅我的买卖?我愣考在莲花滩可……”愣考的声音提高了。
  “土”早就注意到了这一切,当二舅用枪管扒拉愣考的时候,土的后腿就微蹲下来,做好了时刻扑上去的准备,当愣考提高了声音对二舅指手画脚的时候,土站了起来把两条前腿搭在愣考的肩膀上,舌头滴着涎水,愣考的脸立即黄了:哎……哎……别……爷,爷。管——管管你的狗。
  二舅幸灾乐祸看着愣考,也看着“土”。
  领弟扯着嗓子叫:“掌柜,快跑吧!他的狗会吃人的,你看狗眼里都是凶光,我娘说这种狗不吃人,也是疯狗。”
  “我娘说了,人被疯狗咬了,人也会疯的。” 见弟大呼小叫着。
  滚刀肉准备解救愣考,往前走着,其他的几个狗的嘴里低声吼着,盯住了滚刀肉,滚刀肉的汗流了下来,站在那里动也不敢动了。
  领弟的嘴唇与腿都哆嗦着:“掌柜,我越看这个人的狗越不像狗,这明明就是狼。要不就是狼崽子养大的。”
  “别说了好不好?你们叫那个人,不,大爷,管管他的狗好不好?”愣考闭着眼睛,嗓子里带着颤音说。
  见弟满脸带笑,眼边挂着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她连连向二舅作揖:“大老爷,你叫你的狗别吓人行不行?求你了。大爷——”
  二舅非常惬意,他有些恶作剧地笑着:“土,下来吧。你看掌柜那个熊相,这种人一般都是色厉内荏,咋咋呼呼,虚张声势,说不定过一会儿就尿裤子了。”
  “土”从愣考的肩膀上下来,嗅了嗅愣考的裤裆,愣考往后缩着裤裆,二舅禁不住笑了起来,土听到二舅的笑,看看二舅,走到领弟跟前嗅着。
  “噢——”领弟用尽了吃奶的劲叫了起来,十分尖利,以至把“土”吓得一激灵,它莫名其妙地抬起头看着领弟。
  二舅知道着几个女孩都是“弟”,于是问:“有没有叫抢弟的?”
  一个小虎牙的小女孩畏畏缩缩地,惊恐万状地看着二舅,当二舅问有没有叫抢弟的,她才嬉皮笑脸,有点愣呼呼地说:“我叫抢弟。”
  二舅歪着头,笑容可掬地:“你妈给你抢来没有?”
  “没有。我妈又生了一个喊弟。”
  二舅大声笑:“好,这个地方好。”
  抢弟有些发飙,好像不太害怕二舅和他的狗,抢白二舅:“有什么好,全是女孩子,人家别的地方女孩子不干活,我们这里是男孩子不干活,你说这是好?我看你也是不知道好赖!”
  二舅看着抢弟:“哎,有意思,刚才你畏畏缩缩是装的?原来这才是真实的你?”
  “你以为呢?”
  “他们都怕我,你却敢骂我?”
  抢弟没有接二舅的话,而是放低了声音,爬在二舅的耳边嘻嘻地笑着,二舅躲开,抢弟拉住了二舅的耳朵,认真地说:“就跟我们掌柜愣考一样。嘻嘻……哈哈……”
  二舅从耳朵上掰开了抢弟的手,揉着耳朵:“你真是个愣头青。”
  “你是个神人,你怎么知道我的这个名字?”抢弟呲着小虎牙认真地问。
  二舅上上下下看着这个名叫抢弟的女孩,笑容可掬,别有意味地看着愣考:“哦,是这样啊,我说呢,是这个地方的一个风俗,这个风俗养了一帮好女孩,却养了一群是鸟而不是好鸟的人。”
  二舅用手指着愣考,又一个个地走到滚刀肉、下油锅、板上猛的跟前:“近墨者黑,你看看你们一个个凶神恶煞般地,就跟你们掌柜的一个德性!我在想就你们这样的饭馆有人来吃饭?”
  “有,莫非你不是人?”抢弟呵斥二舅。
  二舅没有恼,而是笑了:“是,我是真正的人。”
  二舅在愣考饭店吃了一顿像模像样的饭,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头道渠,过起了原汁原味的生活。

  3
  后来二舅因为一场变故成了瞎子,那一场浩劫不说也罢。
  “花儿”、“朵儿”的祖先目睹了这场变故,这个狗的家族几十年来对原来的二舅,后来的瞎二舅忠心耿耿地守护着,不离不弃。
  傻舅姥爷是后来找到二舅的,那个时候二舅已经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瞎子,因为是自己的亲外甥,傻舅姥爷一辈子忠心耿耿地跟随着,任劳任怨,哪怕说骂他他都无怨无悔……

  郭郛简介:郭郛,张家口市沽源县人。曾供职国际广播电台《世界信息报》《人民政协报》《中国企业家杂志》《市场报》。涉猎散文、诗歌、评论、小说等题材。累计文字477万字。策划了41部“北中国”系列“集团军”式的电视剧、电影。电视剧《苍生大医华佗》首席编剧、总制片人;电影《荞面旦》《骆驼旦》制片人。现任职北京某影视公司总经理,河南某影视公司总经理,某文学刊物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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