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黄麂

生命过客

     腊月的一天，外甥突然打来电话，说一只黄麂被几只撵山狗追赶得无路可逃，跑进他家的院子里了，说这会儿正有收山货的人，问我卖还是不卖。听到这个消息我毫不犹豫的让外甥把这只可怜的动物留下来，我知道被人收购去的黄麂，只有一种命运等它，那就是让人买去尝了野味。这只黄麂一但出手，只有死路一条。我怕外甥主意不定，我又重复说别人出多少钱我出多少，反正我要活的。

       外甥家在晒经乡山区，离我家也就十几里地，但自然环境却是两重天。中间隔着一道庙垭梁，庙垭梁是东西两面水流的分界岭，也是林区和非林区的分界线，更是兴隆和晒经两个乡的交接带。晒经是一个偏远小乡，面积不小，人口却稀少。因传说中的唐僧西天取经时途经此地而得其名。传说唐僧取回真经过三渡水河时，因连日阴雨的天气致使水流湍急的三渡水更是波翻浪卷，急着赶路的唐僧把裤腿挽起淌水过河。因河水暴涨猛烈，差点把唐僧连人带经书全部卷走，幸被当地一放牛的老汉伸手相救。但人被救了，经书却全部湿透，唐僧只好随老农返回到晒经村，把经书全部晒干后，在老农的帮助下渡河东去。到今天当地人一提到唐僧取经，依然对唐僧晒过经书的晒经台津津乐道。

       晒经乡也是西和县唯一一块森林全覆盖乡镇。从庙垭梁向东，群山叠翠，危峰绵延，苍松翠柏摭天蔽日，青枫红桦万山竟秀。春夏时节天蓝蓝白云朵朵，原始森林把世间所有的绿全搬到这儿来了，一片片深绿，一坨坨淡绿，一块块鹅黄……，大自然的巨笔把世间所有的色彩全搬在晒经这块绿玄上了。阵阵爽风带着青草和野花的气息，在峰岭沟谷间任意游走，天然大氧吧让世间的一切在这里沉醉。各种鸟语声此起彼落，有单纯直白的呼唤，有柔情似水的倾叙，有婉转悠扬的抒情，有痛彻心肺的低嚎……，每一声都释放着原生态的本真性情。清溪从石头缝里渗出，清澈，透明，每一处水源都是无需灌装的天然纯净水。这里生长有野党，猪苓，玄参，木通，贝母…等一百几十种名贵中草药;更有金钱豹，马熊，梅花鹿，麝，民族羊等等几十种珍稀动物。

       每年寒冬腊月，一场场的大雪把晒经的山山岭岭和沟沟坎坎全封闭式的覆盖了。每年这个时候都是很多动物饥寒交迫的时候。每到这个时候，很多动物因缺少食物而冒险接近人的聚居地，被无情的狗追赶和猎杀。

       外甥把这只受伤的黄麂装在编织袋里，用摩托车捎来了。我用剪刀剪开装黄麂的袋子，很明显的看到黄麂的前右腿受了严重的伤，一看到我它立刻惊恐的想站起来，并发出婴孩一样的残叫。是腿骨断裂的疼痛呻吟，还是对我们蛮横无礼的咒骂;是远离山野林地的哀嚎，还是别了家园父老的悲痛。从它明澈稚气的眼神里我看到了惊恐和绝望。我用竹板和长布条为它做了细心的包扎，真心渴望它能活下来，等它真正恢复健康时，能重新返回山林，回到它的兄弟姐妹们身边去，那儿才是它真正的家。

       包扎完后，我把两间刚完工的房子腾出来，让黄麂有一个暂时的家。在墙角我铺了厚厚的麦草，再用苞谷杆堵了堵，我知道黄麂生性胆小，最怕看到陌生的我们。妻子拿来一棵白菜，把叶片很小心的一瓣瓣剥下来，再缓缓放在黄麂的嘴边。我渴望黄麂能在我的注视下，把白菜叶子一瓣瓣吃掉，像家养的羊一样，给它的食物不等你脱手就把嘴巴伸过来了。我知道它已经很饥饿了，要不是大雪封山，要不是森林里很难找到食物，它也绝不会冒然踏入危险地带，遭到数条恶犬的攻击。如果不是因了异常的饥饿，狗也不是黄麂天生奔跑健将的对手。

       我也有幸很多次目睹过黄麂在林间草丛觅食的美姿，稍有风吹草动它都会警觉的竖起耳朵，惊恐的高举起脑袋，辩别响动来自于哪个方向，会不会对它真正构成威胁。如果它意识到突然的动静会有危险时，它的逃走会让你领会到闪电这个形容词是专为黄麂的逃生定做的。它的奔跑是跳跃式的，只在枝叶草丛中一闪，就踪影全无，那被带动的枝叶或草丛还在摇晃外，好像林子里原本任何响动都没存在过，于是你怀疑只是一阵微风拂过，只是整个林子在风中晃了晃而已。

       因了去年整个冬天都在温暖中度过，冬天太温暖也不是件好事，一不落雪，二不刮风，不寒不冷不急不躁中就没了冬的样子。人人都怀疑这个冬天就这么过去了，立春都过了，天气也许不会再转冷了。谁知正月初六那天，天气一改往曰的常态，突然的冷了起来，雪，这寒冷的精灵，也无所事事般飘洒开来，有时晚上偷着来了，有时白天连绵不绝。只几天功夫，天白了，地白了，整个世界变得粉妆玉砌。因了连续的大雪封山，路上的雪还未融化，夜间又落厚厚的一层，各种车辆就派不上用场，坡陡路滑的庙垭梁更是路如明镜，不见一辆车通行了。常年奔波在外，本想着年时去晒经走走，和姐姐夫他们好好坐坐，因了这场前所未有的大雪天，只好望雪兴叹，整天怀抱火炉，在罐罐茶里打发寒冷。正月二十前后，姐夫和外甥为琐事拌嘴，电话里让我过来看看。坐车去路上没个车影，骑车又坡陡路滑，为安全起见，只好选择步行着去。 从家门开始，无边无际的雪刺得人睁不开眼，咯吱咯吱的脆响在脚下不间断的重复，通上庙垭梁的那条人行捷径上，更是雪没过膝。一登上庙梁，太阳光更强烈，在阳光的映照下，但见峰岭沟壑都在闪闪发光，犹如童话世界的金山银岭，让人产生无尽的遐想。

       十几里路走了近两小时。近几年没走过这么远的路，直走得浑身冒汗，口干舌燥。刚一进门，姐把火盆里的火烧得很旺，正准备上炕煮罐茶，好好休息一会。还没等脱鞋上炕，手机响了，一接，是外甥的。外甥在新房里住，与姐的老屋相距四五百米。只听外甥在电话里兴奋的说:"舅!我上面庄子里有人刚捉了一只黄麂，你快上来看看吧!"，一听有人逮住了黄麂，全身的疲倦一下子让兴奋代替，像听到久别亲人的消息一样，我已是急不可待。

       我家里养的那只黄麂是母的，在母亲精心的喂养下，如今长得很健壮，家里的剩饭剩菜什么的都吃。伤腿也在我们的精心护理下恢复了，不过遗憾的是留下了稍有点瘸的终身残疾。本想着等黄麂伤势完全恢复好了放归山林的，但那条瘸腿让我打消了放归山林的初衷。黄麂在健康的情况下随时都会遭遇突如其来的各种侵害和偷袭，何况是存在腿骨伤残的黄麂，放归山林和掠杀没有什么两样。于是这只可怜的家伙到如今还待在我这里，尽管每天在好吃好喝里健康的成长着，但最终还是我的一块心病。我渴望有一只雄黄麂，能与我家这只黄麂成双入对，即使繁殖不出后代，也可陪伴它可怜的孤单生活，可是这又在哪儿弄一只哩!死的说不准会找到，但活的谁又能逮得住哩!

       我在走向外甥居所的这段路上，我一直在心底默默祈祷，但愿是只雄的多好。外甥己把这只黄麂关在一间闲屋子里，只等捉黄麂的人和我讨价还价。我打开那扇关黄麂的门，这只黄麂大概是因为过度疲倦，或在刚才的追捕中受了惊吓，反倒显得很安静，它就站在左墙角的窗口下，两只犄角不长，但很尖锐。两颗獠牙明显的外露、我一眼认出这是只雄性黄麂，正是我梦寐以求的，家养那只未来的女婿。

       这只雄黄麂也是让狗追逐的无路可逃了，从南山皑皑白雪中连滚带爬的跌落下河。当它意识到河畔更危险时，想返身逃回山林里去时，上坡一只黑狗正猛扑下来，另几只狗正以全围之势夹击过来。任人宰割的黄麂早被闻讯赶来的人用木棍，铁锹一阵猛攻，更有人迅疾抓住了它的后腿。就在后腿被抓的那一瞬间，黄麂同样发出了婴孩样绝望的残叫。拿铁锹的小伙子又举起铁锹，正准备一锹要黄麂的命时，正赶上闻讯赶来的外甥，情急之下外甥拦住了举铁锹的小伙子，才救了黄麂这条小命。在林区被捉的动物一般都被杀戮了，卖和不卖，都成了大饱口福的下酒菜。情急之下的外甥是知道我把那只养的好好的，才让这只命悬一线的生命有幸与死亡擦肩而过。

       好不容易把这只黄麂从冰天雪地里带回家，我总以为家养的这只会因为长时间的孤独寂寞，会对新来的同类表示友好的。我也预想着两只同类生命初次见面的场景很感人，它们肯定会在不远的距离相互望一会儿，然后慢慢靠近，用灵敏的鼻子嗅嗅对方的气味，然后同卧一个窝，一块吃食，一块儿饮水，一只摆动一下耳朵，另一只就会灵犀相通。但一切出乎我的意料，新来的这只一放进圈，对整个新环境表现出陌生和羞怯之态，而家养的这只好像如临大敌，在有限的空间里惶恐不安的奔来跑去，不小心一遭遇那只陌生的身影，又很害怕的迅疾逃转开去。就这样蹦来跳去，这种惊恐和不安着实让我始料不及。

       我查阅了一些有关黄麂的资料，资料上说黄麂生性胆小，野黄麂一般不会家养成功，关起来一般不出几天就会急躁而死，有性烈的还会撞墙而死。有幸存活下来的，也一定是身怀有孕的母黄麂，否则不会有存活下来的可能。是我的真诚感动了上帝，还是善良的小生灵用单纯的眼神读懂了我不会对它有意伤害。反正这两只一雄一雌的小生灵长得很健康，我每次为它俩添加食物时，总看到它们很友好的紧偎在一起，雌的在里，雄的在外。我在心里喑自发笑说，你没来几天，竟自愿担起保护妻儿的责任了。

       黄麂，学名赤麂，分布于中国，汶莱，印尼，马来西亚和泰国等地，属鹿科，是孤独活动的动物，生性胆小谨慎，多在清晨，黄昏或夜间觅食。常年在隐蔽的林木灌丛中生活，活动范围固定，被追捕逃生后，无论跑出去多远，最后还会回到原来的活动区，有舍命不舍山之美誉。

       屋外依然是冰天雪地，我祈愿春天早点到来，让那些奔命在山野丛林里的幼小生命，尽快走进温暖。我也更祈愿人们再不要去猎杀它们，给那些弱小、善良和单纯的生命给出更多的空间，让它们能在没有人为的猎杀和圈套下，自由自在的生息繁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