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勒太太的忏悔

夜玫瑰

    在德国的基尔运河入海口，有一个风光秀丽的海滨小镇——布隆斯比特科尔克镇。尽管是在二战期间，整个世界笼罩在战争的愁云惨雾之中，这里却犹如世外桃源，镇外平原上高大的风车不分昼夜地施转着，风车下牛羊依然悠闲地吃着草，三三两两的水兵迈着慵懒的步子，享受着海滨迷人的阳光。这里是横扫欧亚的德国海军基地。

　　小镇东头，靠近海军基地的大街旁，有一座古老的巴洛克式别墅，里面住着一位名叫莫勒的老太太。每当这些水兵们从门前经过，总能听到一阵阵贝多芬、瓦格纳的音乐从半掩着的大门里传出来。

　　水兵们一听见音乐，一个个都平静下来，不由得想起远方的父母妻儿，总是不由自主地走进去。莫勒太太就坐在草坪中央的楸树下，静静地看书，面前炭火炉上的德式香肠烤得“兹兹”作响。那扑鼻的香味让水兵们流连忘返，一种回家的感觉油然而生。

　　莫勒太太见水兵们进来，就放下书，摘下老花镜，笑眯眯地说：“馋了吧，孩子们，自己动手，管够！”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莫勒太太就像一位慈祥的母亲看着从远方回来的孩子。来得最多的是那些潜艇上的官兵，他们在暗无天日的海底像幽灵一样游荡几个月，身经百战生还后，一上岸就迫不及待地来到莫勒太太的家。每次来，总会有不同的美味佳肴和令人放松的音乐等着他们。

　　久而久之，这些强悍的水兵觉得这样白吃白喝，太过意不去，他们要求莫勒太太开一个乡村酒吧。刚开始，莫勒太太坚决不同意，说：“你们都是我的孩子，你们能来陪我这个孤寡老人，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能收你们的钱呢！”

　　在水兵们的一再要求下，莫勒太太只好在自己的家里开起了酒吧。但她有条原则，酒吧保本经营，每个水兵在每次消费的时候，必须在清单上签上自己的大名，到年终，她将所得的利润全部退还给他们。开业这天，就连德国海军总司令邓尼茨元帅也前来祝贺，并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说莫勒太太是水兵们共同的母亲。

　　从此以后，莫勒太太的巴洛克式别墅，成了布隆斯比特科尔克镇最热闹的地方。水兵们不管是出航前，还是归港后，都要到这里狂欢。莫勒太太就拿出一扎扎黑森林啤酒、阿尔卑斯草莓蛋糕、柏林烤蹄膀招待他们，还让漂亮温柔的女招待陪他们跳起节奏欢快的水兵舞。每当这个时候，莫勒太太独自一人安静地坐在吧台前，漫不经心地守在那里。不管他们是趾高气昂地谈论自己如何像群狼一样，在大西洋广袤的海底攻击盟军的联合舰队；还是伤心地谈论战斗的惨败、阵亡的朋友，发泄对战争的不满，莫勒太太只是在那里打瞌睡。每到水兵们尽兴而归，准备结账时，她才醒过来，连忙拿着单据让他们签字，并说上一句：“让上帝保佑你，我的孩子！”

　　几年过去了，莫勒太太的生意也慢慢淡下来，一批批水兵从这里走出去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因为他们的潜艇或军舰被盟军日渐强大的海空力量击沉，葬身海底。尽管这样，莫勒太太还是诚实守信地将剩余的利润，如数寄给他们的母亲或妻儿。

　　1944年的这一天，莫勒太太的酒吧突然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就连院子里都挤满了即将远航的水兵。莫勒太太把储藏室里所有的香肠、火腿、面包、啤酒都拿了出来，让他们开怀畅饮。此时，这些平素不可一世的水兵，一个个脸上都布满了战争失败的阴云。他们一反常态地在这里任性发泄，将啤酒瓶摔在地上，满地都是碎玻璃。莫勒太太没有阻止他们，只是轻轻地叹着气，一脸悲伤地由他们去。

　　当天晚上，这群水兵开着几十艘潜艇，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离去。他们接受战争狂人、“最高统帅”希特勒孤注一掷的命令，前往英吉利海峡，偷袭盟军诺曼底登陆的海上军需供应线。

　　可就在他们离去不久，盟军遮天蔽日的轰炸机突然从天而降，打破了布隆斯比特科尔克镇的宁静，将德国的海军基地夷为平地。这些还在深海中潜行的潜艇，在茫茫大海中变成了不知行动方向的盲人，他们准确的方位，被等待在海上的英美航空母舰用先进的雷达所捕获，一个个被深水鱼雷击中，永久地沉没在大西洋海底。德国海军不可战胜的神话，就这样被打破了……

　　半个世纪后，莫勒太太年届百岁，住在英格兰乡下别墅里，她写了一本名为《莫勒太太的忏悔》的回忆录。书中首次向世人披露了一段尘封半个多世纪的秘密。原来，莫勒太太是潜伏在布隆斯比特科尔克镇的一个英国间谍，她利用开酒吧的机会，将写满水兵名字的单据迅速发传给英国情报部门，盟军通过这些水兵的出没，准确地捕捉到了令他们胆战心惊的德国潜艇的活动规律。

　　莫勒太太回到英国后，被英国女王授予爵士勋章。半个多世纪以来，她隐居在英格兰乡下，心里一直怀着深深的愧疚，那些阵亡水兵的音容笑貌经常在她眼前浮现。作为母亲，她为自己利用伟大的母爱去博取德国水兵信任的行为忏悔；但是作为英国间谍，她为反法西斯战争那么做，似乎也是无可厚非。

　　莫勒太太在这本书的扉页上这样写道：“谨以此书献给葬身大西洋底的孩子们，愿你们在天国安息！”她将这本书的全部所得，默默寄给了那些水兵的后人，她的落款是：一个忏悔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