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物

白薇

　　岁末年初的时候，街边那些礼品店的生意格外红火。流连梭巡的尽是些眼睛亮闪闪脸颊红扑扑的少男少女，彩纸包装的苹果、夸张搞怪的玩偶，还有许多我们叫不出名字的新鲜物件，常常引来一声欢喜的轻呼或是一阵夸张的笑。
　　每次经过他们，总是忍不住唇边的笑意，多么好，这样简单丰富的青春。多么好，这些能够用礼物传递表达的青春心事。
　　忍不住想念我们那些有过礼物的日子，那些最初的礼物，那是多么简陋多么笨拙的礼物啊——大学时给喜欢的人一针一针织成的毛衣，有着凹凸的纹样和厚实的质地，袖口有几针织错了，每次见面，总忍不住摸一下这小小的缺憾。食堂的伙食差，他每次来都带一瓶水果罐头，糖水桔子、糖水山楂、糖水菠萝……在宿舍里一人一勺慢慢地分食，觉得这世界上有什么是不能糖水的呢。恋爱的季节过去了，窗台上留下了一排洗净的玻璃瓶，闪着亮晶晶的光；新年来临之前，卖贺卡的摊子在校门口缤纷招展，单页的1元5张，对折的1元3张，仔细地选了，工整地写下祝福，无论是长诗还是短句，都是心里打了好久的腹稿；还有一次，偶然看到一位男生的鞋垫，绣着细密精致的花朵枝叶，他扭捏着不肯向大家招认送这礼物的人儿，却让人艳羡这样细密精致的手工和心思，踏着这些花朵走路，步步都是锦绣；那时候的中秋和春节父母都要写一个买礼物的单子，孩子的新衣、老人的水果点心，有乡下亲戚送来杀好的柴鸡和现压的粉条要记着还礼，我新发了工资恨不得把市场搬回家……母亲不停地嗔怪，说吃不了了要坏了不许再买了。真是的，阳台上摞满了大大小小红红绿绿的纸箱子和柳条筐，父亲弓着腰捆扎着分送给邻居亲戚的礼物，不留神装水果的袋子漏了，欢快的金桔们骨碌碌地滚了一地……
　　后来，是谁，把“礼物”变成了“礼”？我们终于省却了选择和揣摩的费尽心思，更不必有“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的繁重吃力。最简洁方便的形式是装在信封里的现金或购物卡，送的人轻松，接的人也省了气力。于是亲疏远近用数目就轻易衡量了。于是年节的时候回家，每个孩子都是一个不薄的信封。母亲的推辞是真心的，厨房里铺陈着平日少见的丰盛，却见空落落的阳台上晾着一排发蔫的白菜。
　　又是谁，把“礼物”变成了“物”？网络媒体不时曝出豪宅香车赠美人的阔绰，有房有车成了丈母娘们的第一个门槛，还有仪式上闪烁的钻戒，克拉的大小显示着承诺的重量。有调查显示我们已经成了奢侈品消费的大国，可无论多么慷慨阔绰，那些只是物，是现金的变相，没有温度的，自然不会给你温暖。
　　过去的许多小说里都有过相似的情节，女主人公最后打开了收藏多年的盒子，里面是一缕青丝、一枚戒指、一沓发黄的信笺或是一张少年的相片，那些都是有故事的礼物，是属于青春的礼物。而我们，是可以省略这个情节了。若不然，临了时颤巍巍打开箱子，取出一沓购物卡，准把要哭的人逗笑了。
　　其实，我们想念的不是礼物，是那份被人惦念被人牵挂的温存；我们保存的也不是礼物，是生命中一霎间的心动和喜悦吧。
　　新年之前，去看姥姥，她牙齿掉光了吃不了什么东西，每次只能给她留些钱。这一回姥姥似乎有什么心事，总是找寻着和我单独说话的机会，终于乘着众人闲聊，迅速地把一个纸包塞进了我的衣兜。她自以为手脚敏捷，其实所有的人都看在眼里，让我格外尴尬。于是我不顾她阻止的眼神，样子漫不经心地打开了纸包，所有的人都笑出声来——层层包裹着的是一排发卡，路边小店里1元钱一排的最便宜的钢丝发卡。一定是放了很久，纸片上已经有了锈迹。真是老小孩！在众人的笑声里，姥姥有些羞恼有些委屈地对我叨叨：“一直给你留着，都是新的呢，你以后再梳辫子用得着呢，你小时候梳辫子有多好看……”告辞出来走了一段路，才渐渐觉出自己的唐突轻慢——姥姥已经不能出门了，这排卡子她不知保存了多久。从小在她身边长大，记不清她给了我多少礼物，过生日的红鸡蛋、大合唱的背带裙、结婚时厚实的炕被、孩子小时候那些轻暖的棉衣……现在，她没有力气了，这排卡子是她认为最好的东西吧。一个人，为你留着她认为最好的东西，这就是贵重。
　　远方暗蓝色的夜空中几朵烟花无声地绽开又凋落，走在风里，紧紧攥着那排卡子——姥姥给我的礼物，掌心生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