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生仁里的小鱼

白薇

　　那些小鱼，是睡在花生仁里的。饱满的身体，精致的尾鳍，仔细看，头部还有一个微尖的可爱的小嘴巴。
　　儿时的除夕像姥姥家的大炕，充满了醉人的暖意。我是听话的孩子，八仙桌上的炸馓子和炒货是留给客人的，但我会有一大捧白胖的花生。“吃的仔细些，”姥姥的眉目间漾溢着温暖又神秘的笑意，“看看花生仁里藏着什么好东西。”“麻屋子，红帐子，里面睡着个白胖子……”许多年过去了，我依然清晰地记得，剥开外壳，碾碎红衣，每次见到那些小鱼时的欣喜。
　　记忆也像一条潜在水底的鱼，那些儿时的吃食是饵，瞬间让沉静的心湖涟漪荡漾――我记得现在的坝岗路曾经是一道宽宽的河床，春天的时候，孩子们寻找一种叫辣辣根的野菜，那细细的根茎吃起来有一种萝卜的味道。腊月里河床中间结了一层晶莹的薄冰，中午放学顺手掰一块，咯吱咯吱地嚼着回家。学校门口也会有几个卖吃食的小贩，一分钱一缸青杏，两分钱一大枝酸溜溜，三分钱就可以买一根水果冰棍了。那时候女孩子们的理想大多是去卖点心或者肥猪肉，男孩子暗恋的对象常常是巷口小卖部的售货员姐姐。至于花生，那是梦想一样奢侈又美好的东西。早早就盼着作新娘子，只因为向往那锦缎红被下面的一层花生、红枣和栗子，在我小小的心思里，洞房之夜就是两个人在红烛摇曳的小洞子里快乐地大嚼属于他们的的果实……小学课本里还有一篇描写周总理日理万机的课文，有一段写道：夜深了，总理的夜宵就是一杯绿茶和一碟花生米。这是一篇感人的文章，可每念到这段，我总会听到同桌一声响亮的口水。上了大学，同宿舍的漂亮女孩有许多追求者，我们集体投赞成票的不是长得像费翔的帅哥，而是那个每天带来一包花生米的家伙。多年以后我们聚在一起笑叹：被一包花生米俘获的芳心是多么容易满足啊。
　　现在的花生已经明显地失宠了，主妇嫌它吃起来皮皮屑屑地太零碎，不好打扫。讲究养生的人说它含油量高，吃了长脂肪。孩子们早不把它当回事了，一捧花生远不如薯条可乐来得时尚。国际上有一个衡量人们生活水平的指数――国民食品消费的支出占收入总数的比例越小，证明生活水平越高。父母们再不会为捉襟见肘的日子叹息了，孩子们也不会为了一捧花生雀跃，在货品丰足的超市里，我们仔细地甄选，不是为了价格，而是比较卡路里和不饱和脂肪酸。我们轻松地选择，夸张地叹息，随意地丢弃，每人4两花生过年的日子一去不返了。
　　只是，还会有人留意到那条睡在花生仁里的小鱼吗？还会有一个孩子握着一把返潮的花生米等着和妈妈分享吗？当我们谈论品位和格调的时候，我们还记得曾经的艰涩吗？我想，我们还是该留下些什么，是那种简单的欢乐，仔细的品味，是对每一枚果实的尊敬与爱惜，还有一颗没有被大工业时代的齿轮打磨粗糙迟钝的心灵。
　　所以，每当在餐桌上遇到一盘饱满的花生，我总会轻轻剥开一粒告诉身边的孩子：有一条睡在花生仁里的小鱼，它曾经那样快乐地游曳在我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