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地鬼影

君莹天下

       又是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想来整整五十年了。

       记得那是上世纪的1961年春天，村里驻进了一个连的兵，部队番号是“野战3303部队”，连部设在了第三生产队的队部。他们是来开荒种地的，十几天的功夫就把村子东边儿的“东大荒”开垦出了几百亩的耕地。那年我刚刚11岁，我们家也住了四名战士，一名拿冲锋枪的副班长，三名扛步枪的是小兵。

       刚住进来时，有人客气的问那副班长：贵姓？副班长用浓重的四川口音回答说：姓“抻”——呐。啊！……闹得我们大家“丈二的和尚楞没摸着头脑”，哪有这个姓儿啊？后来有一个辽宁北票的小兵，大家都管他叫小白，经过他翻译才弄明白，原来副班长姓陈，是个四川籍的老兵。

      “东大荒”确实是很荒凉，遍地长满了杂草、灌木。在这个大荒片子的南端，有着一处古老的墓地，那就是我们家的祖坟“叶家老坟”。这座墓地是在清朝雍正年间修建，至今已有两百多年的历史，墓地里井然有序的排列着一百多座坟茔。坟地周围长着粗大的杨树，远远望去虽然有些阴森可怕，但古树参天却也蔚为壮观。

       部队在“东大荒”开垦的耕地，不但把叶家祖坟围在了其中，甚至还把几个人才能搂抱住的大杨树也放倒了好多棵。东院二大爷很不满意的讲：新社会、新国家，咱啥也不能说了，这要是在从前的话，说什么也不能让当兵的这么“祸祸”呀，这是后人无能啊，再说老祖宗也不能答应啊！

      那年月种庄稼即没有杂交种籽也没有化肥，农民种地只是施一些土肥，说到家就是靠天吃饭，收多少算多少。而部队种地就更出奇了，他们根本就没有土肥，苞米种子往那翻开的土地上一扔就算种完地了。有句老话儿说得好 “憹收赶不上偏得呀”，可能是多年荒芜的“东大荒”土质肥沃的原因，人家那苞米长的是特殊的好，谁看了都赞不绝口。

      眼看到了玉米灌浆儿的时候，部队为了防止“阶级敌人”破坏，开始让训练的士兵轮班“护青”（看护庄稼）。每天晚上分上半夜和下半夜两部分值班，每班分成十几个小组，每个小组两个兵，每个士兵一杆枪，每杆枪五发子弹。

      一天晚上，轮到了陈副班长值班，他和小白一组，随着护青的大队走到东大荒时开始分片儿巡逻，他们俩沿着一条小路朝南面的苞米地走去。天气闷热、蚊虫乱咬，大约走了俩多钟头，才围绕着一块苞米地转了一大圈。两个人也走累了，陈副班长说：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然后带着小白，朝坟地方向走去了。

      老坟里显得很空旷，高大的杨树在空中不时发出沙沙的声响，周围则是密不透风的青纱帐。借着微弱的月光，朦胧中看到的是大小不等、一个挨着一个的土坟头儿。两个年轻人在坟地边儿上看到了一个祭祀用的石头供桌，摘下各自的枪支扔在了地上，然后一屁股坐了上去，一股清凉顿时顺着脊梁骨直达了心肺，就别提有多爽快了。陈副班长拿出了一包香烟，同时递给了小白一支，两人开始默默的吸烟。过了一会儿，小白突然问：副班长你怕不怕？陈副班长笑笑说：当兵的连死都不怕还有啥子可怕的呢。小白嘴唇颤抖着小声说：我…怕，你看这周围哪儿都是人……有大人也有小孩儿……他们都在不停的走动……不知道在干什么……。陈副班长听了也有点儿发毛，用手撸了一下头发说：莫怕，咱手里有枪，这东西能避邪。小白听了副班长的话，狐疑朝地上的冲锋枪和步枪瞅了一眼，然后又把惊恐的目光朝坟地中央望去……

      这时的陈副班长，从小白的异样表现中，读懂了可能要出事儿。他站起身来，用命令的口气对小白说：快！拿起枪，往外走。只见小白拿起了步枪，呆头呆脑的站在那里，任凭班长在后边儿怎么催就是一步不动。陈副班长无奈，只好再次命令到：小白，你跟着我往外冲。几步窜到了小白的前头，强行拉着他往外走去，眼看就要走到地边儿时，副班长就听身后一声长啸，随即小白挣脱了手臂，转身又朝墓地里冲了回去。陈副班长急忙返身去追，可是几步之外却是漆黑一片，早已没了小白的身影。慌乱中陈副班长对着小白的方向大声呼喊，可是发出的声音有去无回，悉数被周围的苞米吸收，听不到一丝的回应……

      此时的陈副班长也无心恋战了，转身向全队约定的集合地点跑去，见到了带班的排长汇报了小白的情况。排长是个山东人，一听就炸庙了，骂了一句：这是他娘的小白胆儿小，吓傻了。带着三十几个战士跑步向坟地包抄过来，把个坟地围了个水泄不通。一声令下，相互交叉几出几进，把坟地彻底搜了几遍，可就是没发现小白。把个排长气得哇哇乱叫：难道这小子被小鬼儿吃了不成？一直折腾到天亮，有人发现了小白，看他缩着身体躺在墓地旁边的一座孤坟上。只见他蓬头垢面、两眼发直，怀里紧紧的抱着步枪，口里还不停的念叨着：枪能避邪……能避邪……。

      在坟前的空地上，散落着五个崭新的子弹壳。

      大家不约而同的相互询问，你听到枪声了吗？咋没听到枪声呢？

      ……

      小白是被人抬回来的，连里的卫生员说他疯了，需要请军医来医治。后来从团卫生队来了两个大夫，说小白是因惊吓造成的神经错乱，用汽车把他接去军区医院治疗了。

      小白再没有回来，一直到两年后，部队也调走了。

      “东大荒”，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