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对深圳的热爱中,夹杂着一种考古情怀的搜寻,复合着一个写作者的文化情结。我意识到,深圳的现代性并不完全是指向以西方为主体的世界,它的开放性首先是一种包容,这种包容的根源总是指向深圳自己的现实与物质遗存。作为高度商业化的深圳,在历史的潮流中汇合起渔业文明、农业文明和海洋文明,它们在冲突中融和,由它们所代表的文化融构出的道德,成为今天深圳浑厚的底色。每当我看到深圳遗留下来的那些仍在部分地消亡的村庄,我就想起深圳曾经是属于农业传统的,无论它今天怎么现代化国际化,这种传统属于大中国的传统,一开始就一脉相承。而当我看到那些有篷的渔船,把脚伸进清凉的海水中,我又意识到深圳曾经真的是一个个微小而零落的渔村,他们出海捕鱼为生,并以捕获的海产向任何可能的方向交换,我甚至认为,这种渔业文明所形成的道德,最终促成了深圳更为开放的基因。我对深圳的热爱,并非源自自己的生活越来越像样子的狂热,在对这座城市进行着下意识的、有意识的了解和探寻中,从它的街道,上溯到它的村庄,上溯到它的海洋,到它的迁徙移民的形成的风俗文化,甚至到它远古的物质遗存,我感受到心灵的震动。 在深圳的中心区,我很熟悉那些叫做渔农村、水围村、下沙村的地方,这些地方今天尽管已经极为现代化,却依然保留着农业传统的底蕴。我也十分熟悉那些叫做福华新村、滨江新村、园岭新村的地方,它们是深圳在成为经济特区后最早开发的商业住宅区,仅仅加了一个“新”字,也保留了深圳曾经作为村庄的密码。而我同样熟悉,现今那些动辄几万一平方米的高档商住楼,他们叫十七英里、星河丹堤、金域华府、香蜜一号、十二橡树庄园,它们或充满现代气息,或具欧式风格,或庭院极具个性,它们点缀在深圳之间,也是一道城市风景。我还看到了深圳的八卦岭、黄贝岭、南岭这样依然保留了传统地名的去处,今天却已然是宽阔平坦的大道,一派极为富足的姿态。不仅如此,深圳甚至还保留了一大批极具海洋特色的“围”,富有山地特征的“岗”,表露洼地的“坑”,体现农业特点的“田”,围海造田的历史和早期的农业文化都在地名中得到体现,它们无不在日益现代化国际化中保留着传统的本色,我想,这或许也是曾经作为村庄里村民的我们,很快就能融入深圳的某种心理契合。 我始终相信,深圳是乡村中国的最有创意的浓缩,城市只是村庄在当前的某种存在形式,一定还有很多人,保留着村庄的朴素和梦想,一定还心系着村庄。而深圳,村庄是日渐城市化中的一种山河存在,可能在某些地方简省为一片绿地一垄小山一座带有观赏性的水库,在宝安龙岗,在大鹏龙华,依然可以找到深圳原住民的现代形迹,一畦菜地里昂扬着青绿的生机,一戕老屋里流动时尚的身影,一条河边有人垂钓出禅意。深圳所蕴涵的村庄元素,不仅在地理上呈现,还在这座城市近一半的人口的心里,在他们的身上,在他们的言谈举止中,和现代城市文明进行着博弈和煎熬,不断在自然的法则中有新的结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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