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白薇)
她是一个活得优雅闲适的女子,十指不沾阳春水,同事都羡慕她的福分。黄昏时男人在窄窄的阳台上煮她喜欢的罗宋汤,她却散漫地翻书、抚琴,或是一点点在珠贝色的指尖涂上新买的宝石蓝。
这样的日子,也是会倦的。她可以不介意他工资卡上多年几乎不变的数字,逛街时也明晓事理地不去注目柜台里的名表钻饰,可情人节的晚上,她特地化了淡妆,他们的餐桌上却不过是多添了一盘洋葱色拉。“葱头真是好东西,就它没涨价,报纸上说了最好生吃,可以抗癌防衰老……”他就这样絮絮地说着,全然没有顾及到她一点点冷下去的脸色。
她在外面应酬的时候多起来了,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窗子,洋葱肉片在锅里温久了,有一种难闻的味道。晚上她躲开了他环过来的热切,“你身上的油烟味什么时候能洗干净啊?”她忍耐地低叱。其实已经,她迷恋上了另一种味道——那是阿玛尼香水混合着淡淡的烟草气息,那味道,属于另一个男人。
分手顺利得出乎意料,她的男人,不,现在应该叫前夫了,没有歇斯底里地死缠烂打,也没有像小说里那样煽情地最后一次为她做一件这样或那样的事。她走时他在阳台上码放过冬的土豆和洋葱,透过玻璃望过去,他的背影是平静的,眼镜像往日一样放在窗台上。她的心里略略轻松了些,这样的告别,对两个人都是一种解脱吧。
不久她就做了新娘。踏进新房,满屋子都是玫瑰和百合的香,厨房也是按照她的心意设计的,黑色大理石嵌入式灶台边,摆着静物似的一盘柠檬,德国双立人的刀具,握在手里,寒光一凛,像一条薄冰。丈夫温柔地从后面环上来:“亲爱的,从此这是你的王国了。”
除夕那天钟点工告假了,丈夫又温柔地嘱咐她:“晚上我女儿过来,记得罗宋汤里要多放洋葱。”
新式油烟机还是有着隐隐的轰鸣,客厅里在放CD,是她喜欢的蔡琴的歌,传到厨房,却像隔了万水千山。她不知道剥开的洋葱竟有如此激烈刺激的力量,它的表面像鹅卵石一样冷硬,一层层剥下去,却是一个泪水的泉眼。可是从前,她吃到的洋葱,在汤里是绵软的,有着浓郁的香味,拌成色拉则是脆脆的,带着点甜。她此刻才明白为什么,男人做菜时总要摘下眼镜,原来是怕眼泪雾了镜片看不清刀刃,可是,摘下眼镜,不是更看不清了吗?
“是谁在敲打我窗,是谁在撩动琴弦,那一段被遗忘的时光渐渐地回升出我心坎……”蔡琴还在深沉又忧伤地唱着,叮叮咚咚的厨房却突然没有了动静,丈夫关切地推开玻璃门,看见女人满脸的泪水——
“这洋葱的味道,真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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