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

想哭就哭

    老房子的可爱之处，不外乎天井、后院、露台这些“透气”的地方，缀以芭蕉、松竹、书带草之类雅致的植物和怪异的山石，勾连着内外空间，堪称点睛之笔。
    那里藏着孩子们的乐趣。我小时候放学后一扔书包，就跑到花园里去玩，和小伙伴做游戏，也闯了不少祸，哪里知道当时天下正在大乱，“水面风波鱼不知”矣。还记得亲戚家的老房子十分有趣，两进，前后皆有院，似一上紧下松的“目”字结构。前院进门的天井浅，后院宽大，两边种着疏疏密密的小竹，中间有条青砖片石镶嵌成的小径，一直通向圆洞后门。围墙极矮，小孩子也可翻越，自然是极宜玩耍的地方。念书后，知道鲁迅童年也爱到后院——百草园。老宅阴暗，未免有压抑沉闷之感，有了院，便好得多。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父亲被调到江南偏僻的公社任职，我在那里上了小学一年级，居住的地方就在公社大院内，原是有钱人的庄园。花园假山，好几幢房子，中西合璧，其中有幢两层楼，上面住宿，下面办公，木板楼道，走起来，噔噔作响。我们住的那间房子西面第一间，带阳台，木护栏已朽，经不起折腾，父亲怕我闯祸，经常劝阻我，不要上去玩耍，但我受好奇心驱使，虽然提心吊胆，还是要蹑手蹑脚上去走走。这幢楼有个四层阁楼，很大，里面可放很多东西，但已空空如也，估计土改后都分给了农民。
    那时公社干部吃喝比较隐蔽。有一次父亲嘱我一个人到食堂吃饭。有人透露风声给我，说他们躲在其中一间里吃蛇。有一名村民以捕蛇为业，每年春天蛇多的时候都要出去捉，然后送几条给干部解馋。出于好奇，我跑去偷看，但门关得密不透风，窗台又高，只听得到笑语声，却看不到人影子。父亲在老屋里找到了几件印着洋文的如刮胡子刀之类的舶来品，令我产生了几份神秘感。每天傍晚路过花园假山的地方，总有些提心吊胆。一个疯女人常常爬在假山上，象石狮子一般，令人感到恐怖，我总疑心她会疯病突发，冲下来把小孩子掐死，每次路过那里，跑得飞一样快。
    在乡下镇上，父亲家原本也有一套带前院的房子，两间门面，前面的院很大，占了三分之二的面积，园里一面种了一些蔬菜，屋前还有两棵树，一棵楝树，还有一棵法国梧桐。暑假里，外公曾带我们几个小孩去住过一阵。那时我胆子小，晚上常将房间里的月光看作磷火，甚受惊吓，总怀疑有鬼。后来因老宅引起的家庭纠纷不断，加之扩建道路要拆迁，被我父母卖给了别人。
    苏州姨公姨婆家，也有一座深宅大院。每次和母亲去，总要住上一二天。我初中毕业时，一个暑假在那里跟姨公学英语。姨公是苏州五中的特级教师，解放前毕业于一所有名的教会学校，因此他的英语水平很高。但我的基础实在太差，又钻不进去，他拿我也没办法。房子是一个庞然大物，后面有一幢配花园的西式小洋楼，想来过去的绅士地主也赶潮流，大约有点不好意思，前面是老祖宗的中式平房，后面却开起了“洋荤”。西式小楼，住着房东家的眷属。据说房东在上海，靠房产租金吃饭。前面三朝三进住着两大两小四户，隔着天井，前面还有房子和人家，整个大院里有十来户人家。吃饭烧饭的地方都是共用的，哪家吵架，哪家有什么事、来了什么客人，都能知道。有对聋子经常“吵”架，用手比划，谁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要等到他们“乒乒乓乓”摔碗砸椅，才能知道他们又大打出手了。
    花园洋房或古典园林，属少数有钱人的专利。一般老百姓，大多只能住在阴暗潮湿的平房或土屋里，到了解放后，才有机会享受享受地主老财的待遇。过去也只有老房子可住。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后期，商品房的概念才时兴起来。后来，城市乡村改造规模很大，许多老宅在拆迁中轰然倒塌。但近年来，人们似乎意识到它的文化价值，开始有意识地保存利用起一些老房子，以此提升城市乡村的文化品位。有的地方还大兴土术按原样恢复一些已面目全非的老房子，作为自己有文化的标识。由此还派生出一种新的职业——铲地皮的，专门跑到偏僻的乡村收购老房子上拆下来的部件，或者老房子里的古董，低价买进，高价卖出，赚了不少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