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

想哭就哭

    一个人出生于何处，是否对其未来有影响？我估计是有的，比如沙漠使人坚毅，草原使人豪爽，在民主国家则会在意权利与平等，在专制国家则会拜伏于权力与暴力。当然，这只是笼统之言，若要具体，却很难说出个子丑寅卬。

    我生长的农村，是丘陵地形。有山山不高，有河河不宽，什么作物似乎都能出，却都无什么特别处。这样的环境，对我的童年若有什么影响，也不会十分的显著。

    其实，于我而言，是没有童年这样一个概念的。我仿佛一开始就是成年人，以下的童年体验也似乎与我无关。

    家里的床总是冰冷的，被子里的棉絮并不柔软，用竹篾编的席子从春睡到冬，没有床单，唯有早晨起床时，那被窝里才开始有些热乎，让人恋着十分不愿起，于是渴望能有不亮的黑夜。

    更多的时候，我在婆婆(奶奶)那里睡，有一次半夜起床解手， 迷迷的眼中，婆婆背有些驼，端煤油灯陪着，公(爷爷)在床另一头半躺着艰难喘气。

    应该有过一次哭着去追母亲不放的依恋，母亲急着要去生产队做工。

    没有我在母亲怀里的记忆。

    最羡慕同伴缩在他母亲怀里吃奶，站在一旁的我，羡慕在心，羡慕在眼，羡慕在嘴，也羡慕在手。

    那一次，父亲好柔情的在呼唤我，关爱的坐在我床边。这极少有的情节让我很不习惯也很不自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好象是我发烧了在昏睡之中。

    老家的大院子，天空星星多，公(爷爷)在讲故事，我不得不去灶前烧柴火，母亲在作饭。”血人鬼”月下救皇帝那一情节，由此在我的脑子里总不能闭幕。“鬼”为何会救皇帝呢？这疑问直到我工作了的一个偶然中，看到《薛仁贵征西》才明白。

    家里吃的总是难吃，最难下咽的是麦作的粥。只有米饭不错，米饭很香，只可惜混了太多杂粮，只能见着稀稀点点的白。伯父家吃的米饭却不一样，全是纯白，叫”光白饭”，总是吃不完。伯父伯母很温和，假若我家尚未开饭，他们会喊我去，但这是不应该去的，母亲很在乎这个，我也明白这是自尊。

    自尊也有失败的时候，一次路过远房伯伯家，没跑赢，被他家的来客强抱着坐到了热热闹闹的席上。扭扭捏捏中，自尊与食欲不停的交锋着。于是只记住了桌上大碗的米饭以及一桌的热气腾腾。至于抢抱我去的是谁，完全没记清楚，只记住了那豪爽的女性笑容里,一点不介意我一身的穷。问母亲，母亲也只能猜，后来猜出那应该是我该叫嫂子的。这位嫂子，我在大学回家时才终于认的分明，那份热情，依稀有旧时影子。去年回老家，这位嫂子已经老了，还来给我一个熊抱，似乎要抱我那所有苦难去化了。

    稻谷是如何变成米的呢？摇动“风簸”的风扇，将打米机打碎的稻谷中的穅吹去就行。那细细的穅皮金黄金黄，撮一些在手里可以直接吃。我就这样吃过，应该不是饿了的缘故，可能是谗嘴。

    路边的酢浆草，我们叫酸草，直接摘来嘴里嚼，那酸酸的味道留存至今。 山坡上能吃的东西还有很多，但要去弄了吃的人也很多。可惜现在的小孩不知道。

    记得正从医生家里出来，记不起何时进去的，记得并没有哭，记得并没有发生什么事。而母亲却一直坚持说我那时哭过，起因是：婆婆在油灯下正将生红苕(红薯)切成片，以便分给我哥和我，我却急着伸手去抓，于是左手食指便垫在刀口下，与红苕一道分离成两节，只连着一层皮，去医生处，便连皮也剪去了，左手从此以后不能叫作灵活。

    家里的油是这样储备的，将生猪油切成块状，再用许多盐搅拌了放在楼上大陶罐里，炒菜时再去取一块来化成液。上下楼时，我总忍不住取上这样一小块来囫囵生吃，很香，也很咸，至今吃菜不怕咸就是因为有这样的缘故。这事悄悄的干着，于我或许只是觉的好玩，后来忍不住讲出来，向母亲炫耀，母亲差点哭，说那许多年里的过年猪，有一半必须给别人，作为抵生产队的欠账。这事儿我年年亲见，当然知道，只是不明白，为何一家人如此辛苦，却总是被评为劳动得不够。

    我应该是一直就在劳动。猪吃的，牛吃的，都需要我与哥上山坡割草。坡上割草小孩多，草却少，当其他伙伴在玩时，我仍是撅着身子在忙乎。为了不空手而回，很远的地方也去，很晚的时候才回，连路也看不见，不管雨天晴天。回家后，猪吃的部分草还得用菜刀状的猪草刀铡碎，我那不灵活的左手因此常避不开刀锋，伤口包了纱布倒有些暗自高兴，因为我可以暂时休息了。“什么时候才能不这样苦得没完没了呢?” 我在那时侯，就开始在问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