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春烟雨忆达夫

星星知我心

    清晨醒来，远处的天际还是一片灰暗，几颗将要退却的星星依旧倔强的闪动着稀薄的亮点。简单洗漱一番后，迎着五月江南的烟雨我登上了梅城码头雇好的渔船。虽说价格不菲，但想船老大夫妇将会耗费一天的光阴供我任意驱使也就认同了。
    虽然我也是在长江边长大的，俨然可算是江南人，但在我登上渔船后仍是被眼前的奇景所震撼了。晨曦中的富春江烟雾萦绕，恍如仙境。渔船虽是停于江面之上，可又何能看清半点江水。浩渺江水所散发出的水气已与五月江南的烟雨连接的浑然一体，似黄山的云海、似仙子的纱幔。她随风漂浮在我眼前，又似无数善舞的精灵将我笼罩。远处的青山叠翠，近处的码头渔船都静默着，从容的任这白茫茫的一片随意飞舞。而细雨却潺潺而下，软绵绵地敲打着周遭的一切，在早已泛白的天空下绘制出一副壮丽的水墨画，我则成为了这水墨世界的画中人。船老大似乎也察觉到我为眼前的烟雨迷蒙所吸引，在一旁劝慰我说：“这算不得什么，在这里只要水气重，我天天都能看见。别耽误了，快开船吧。”船行于白纱间，一阵清风扑面而来，吹过我的眉梢，吹过我的脸庞，一股湿湿滑滑的感觉。回望眼前被风吹散开的白茫茫一片，心底不禁产生了一丝隐隐的惆怅，很美，也很享受。
    富春江的景色的确是奇山异水，天下独绝。船行在江里就如同驶入了一幅幅山水画卷中。两岸青峦叠翠，峭崖飞瀑遍布其间。山风拂过，林茂竹密中翠鸟相互和鸣，莺啼燕语间使那原本就绝美的山水更平添了一股清俊飘逸之感。而江水全都呈现出一片青苍之色，船行江面时缓时急。缓时江中游鱼依稀可辨，湍急时快如飞箭、势若奔马，汹涌的江水拍打石块，飞溅出一个个高低不一的白浪。
    船在江上行，景在眼中留，不经意间那双塔凌云、葫芦飞瀑、子胥野渡等景点便与我渐行渐远了。到了下午时分船已是行至子陵滩，放眼望去，满目葱茏，江水碧绿如染，左侧山上有浅红色突出的巨岩，船老大告诉我说严子陵钓台就嵌置在七八十米高的峭壁上。抬头仰望，只见临江的一边有一块像人形的石头立着，想来定是两千多年前的严子陵仍寄情于富春江的湖光山色，已化形为石了。山脚下现代人所修造的秦砖汉顶点缀在满目苍翠中。透着这些白壁黑瓦我却突然忆起了达夫和他的那首《题钓台壁》“不是樽前爱惜身，佯狂难免假成真。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多情累美人。劫数东南天作孽，鸡鸣风雨海扬尘。悲歌痛哭终何补，义士纷纷说帝秦。”
    流连在这富春美景中，郁达夫是一个不得不提及的人物。盖因其就是子陵滩上人，而其文学成就之高，陨身救国之壮不得不让人有高山仰止之感。刘海粟曾说他无意作诗人，但论文学成就却是近代诗词第一，这并不是一个夸张的评价。这首《题钓台壁》传颂至今，脍炙人口，特别是“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多情累美人”可谓含义深远。自古诗必言志，达夫正是通过该诗表达了其戟刺时事，忧国忧民的爱国情怀，这也为其被日寇杀害，陨命苏门答腊岛埋下了基调。这里的达夫是一个伟大的爱国者，爱国是他毕生的精神支柱，这也构成了达夫人格中最光辉的一面。但是我知道，郁达夫也是性情中人，其随性所致、随波逐流、放荡不羁。纵观达夫的一生被其所鞭名马多矣，而为其所累美人亦有也。被其所鞭者如后藤隆子、田梅野、海棠、李小瑛，为其所累者有孙荃、王映霞。
    谈及达夫，王映霞又是个不得不说的女子。这个世界上有的男女之爱，是天作佳缘，有的却是起初情投意合、后来你死我活的前世孽缘，而才子郁达夫与民国江南第一美人王映霞的婚恋，就属孽缘。当年，他们在上海以狂恋开始，其间经历了夫妻冷战，文字攻讦，当面争辩，最终在新加坡以狂怒撕破脸皮，开头和结尾统统的都惊动世人。依稀记得在上海达夫偶遇王映霞的当日便在日记中写到“我的心被映霞搅乱了。南风大，天气却温和，月明风暖，我真想煞了映霞，不知她是否也在想我。此事当竭力进行，求得和她做一个永久的朋友。”才一见面我们才子的情感闸门就启动的特别生猛，可窥其平日里是多么的浪荡无形了。只是不知彼时提笔的达夫是否能预料到婚后那种种的风波。
    离开达夫的王映霞后来又下嫁给了钟贤道，钟贤道对王映霞非常体贴，婚前他就对王映霞许诺要把她失去的年华找回来。而婚后钟贤道也的确竭尽所能对王映霞关怀备至。王映霞对此深为感激，感谢命运给了她这样的一个温暖的港湾。王映霞晚年回忆称：“如果没有前一个他，也许没有人知道我的名字，没有人会对我的生活感兴趣。如果没有后一个他，我的后半生也许仍漂泊不定。历史长河的流逝，淌平了我心头的爱和恨，留下的只是深深的怀念。”而这平凡的一切我们的才子却无法给予。
    矗立船头，面对眼前烟波山色，回味才子佳人的爱恨情仇，我不禁感慨万千。大概每一位国人都希望自己生命中出现这样两种爱人：一个浪漫不羁，一个脚踏实地。一个让你体味刻骨铭心的滋味，一个让你生发恬淡温馨的微笑。一个是火，点燃生命；一个是水，滋养生命。想来，人的生命中可以没有火，却不能没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