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的乡村夫妻们（王殿君）

张垣文学

　　乡村原本是孤寂的，而每一家的那台小戏一旦上演，却各有各的剧本，各有各的内容，如果哪家的表演动静大了些，便热闹了整个村庄，这也正是乡村不可或缺的烟火色。
　　汉子从小就跟父亲学会了下象棋，媳妇过了门儿，还没新鲜两天，他就在家待不住了，一有空就找人去下棋，耍得是昏天黑地，一天一天不着家。时间长了，媳妇就不乐意了，说你那么爱下棋，干脆跟棋过得了，娶俺做甚？汉子憨憨一笑，也没往心里去，一得闲又溜出去了。媳妇一生气，提溜着大包小包回娘家去了。这下一家人着慌了，爹娘将儿子狠狠责罚一顿，去接媳妇时还写了保证书，虽然没写几句话，错别字好几个，但诚心可鉴，也就得到了原谅。过了几日，汉子闲时手又痒痒，跑出去玩又惹媳妇生气，便拿出象棋在炕上自娱自乐。一个人下棋有啥意思？他就想着法子让媳妇跟他下。他说如果媳妇跟他学下棋，什么洗衣做饭喂猪等家务活让他干啥他干啥。媳妇一听，既能拴住汉子的身子，还减轻了自己的负担，便应许了。几天下来，媳妇棋艺见长，几个月后，便与他平分秋色，难分高下了。有时下到关键处，尿泡憋得似小鼓，重新换个姿势又坐下，裆里还是渗出了几颗水珠珠。
　　有时对方一步走错，想悔棋，激烈的争吵不解决问题，竟然拳脚相加了。乡亲们以为两口子闹啥意见哩，凑近一看，原来是下棋下恼了。
　　孩子们由于从小的熏陶与学习，个个都是下棋高手，闲时，去他家，一家人低着头谁都不理你，干啥哩？下棋呗！有了共同的语言和爱好，一家子的喜与忧都聚焦到棋上去了，饿了，下盘棋，不解饿才怪！只要有棋下，就没啥大不了的事。
　　你再看这对夫妻，过了几十年了，两人一旦有一点儿毛不顺，说出手时就出手，从来不借助“武器”伤害对方，还相当有准头，总挑肉厚瓷实处发力，既不伤筋又不动骨，打上去的手还不疼，经济、解恨、过瘾，还无后顾之忧。这精湛的打斗技艺无不得益于多年的坚持不懈方可如此熟能生巧。他们打累了，歇歇，喝口水，然后接着再打，约摸过瘾了，便开始疯狂干活，正事耽误不得！打斗时，若有人来观阵，他们会立马停下手，若无其事地该干啥干啥，围观者只得讪讪而去。他们不欢迎这不知趣的人介入，因为搅了他们的局，能不扫兴？
　　他们在情感上绝对忠于彼此，只是性情暴躁，沟通的方式不同而已，不可以叫家暴，那叫法在他们听来太俗气。相互切磋，没仇没恨，更像游戏，或者干脆就是一种运动，或者是释放情绪于对方从而达到良好沟通的一种方式而已。如果他们的每一次打斗都值得纪念的话，那么多年积累下来，能不摩擦出别样的火花和情感吗？也许你有所不信，说天天打架能有啥感情？那你试试，动他们某一方一手指头，另一方饶了你才怪！不理解了吧？咱不能理解的事多了去了，但它就是实实在在地存在着。
　　有的夫妻就逊色了，两人闹别扭，激烈时也武力对待，妻子招架不住汉子的长驱直入，跑娘家去了，汉子也能沉得住气，她有几斤几两他心中有数。几天不见汉子来接她，她住得也是心不在焉，一会儿假装上厕所，去院外眊一眊，一会儿又假装撵猪，上街瞭一瞭，人在娘家，心还在家里哩。她怕孩子们吃不好饭，怕猪没人喂，怕鸡野了蛋。等汉子气消了，来接，她装作忸忸怩怩的，几句好话一敷衍，她噗嗤一笑，回家！
　　在我儿时，农村允许生三胎，然后便强制性地给做绝育手术。人们偏见和错误地认为，男性结扎会大伤元气，所以绝大部分都是女人做结扎。而有的女人胆小，男人在充分了解相关情况后，只好挺身而出。其实男性做结扎手术切口小，不用像女性那样进入腹腔，无明显疼痛和出血，缝针少或无需缝针，简单、方便、安全可靠，绝不会对生活有任何影响。男人在女人危难时这一勇敢表现，让女人感激一辈子。女人偶有意见时，男人会说，你可别忘了，我可是替你做过结扎手术的。此言一次，女人立刻哑然。一件事，堵了女人一辈子的嘴。什么十月怀胎生好几个孩子，死去活来，谁教你是女人哩！
　　家里闺女大了，有人上门来提亲，不知根底，只听人家满嘴跑火车，没多少心眼子的一家人就信了，就将闺女给人做媳妇了，一个优秀的媒人绝不逊色于现在的优秀推销员。男的岁数大了，瞒上好几岁，过了那么几年，有人说漏了嘴，才晓得水灵灵的大闺女嫁了个老后生，一差就是十几岁，这样的例子在村里并不鲜见。妻子就觉得心里不平衡，开始闹腾。汉子因没有坦诚相见，自知理亏，只好由着她的性子来。她一不高兴，他的脸上、脖子上或手上便被挠得血肉模糊，男人在村里低头出来低头回去，丢尽了脸。汉子忍辱负重，委曲求全几十年，有一天，他终于支撑不住，要说“再见”了，或者说再也不见了，踏着那缕晚霞西去了，她哭得是稀里哗啦，寻死觅活。后来也试着改嫁过，可这世上还有那么疼她忍她的人吗？最后把眼睛都哭瞎了。她常念叨的一句哭词是：俺那丁铃当啷的老汉呀，你甚时候来叫俺呀……
　　有的人家看似风平浪静，两人却是心肚肚里做事，动不动就冷战，一连几个月不说一句话，对于心直口快的人来说，这不要命吗？听着都让人喘不过气来。
　　过去，一个村好几百户人家，一对夫妻一种相处模式，穷了穷过，富了富过，打了打过，闹了闹过，几乎没有离婚的。有的一辈子都在磨合中，可他们认为，磨合得再艰难，也比因为鸡毛蒜皮点小事说离婚就离婚要靠谱些。
　　一对老夫妻，相互搀扶着走在瑰丽的夕阳下，回忆起那身体上曾让对方留下的青一片紫一片的伤痕，却幻化成了一个个爱的印章，一抹温馨的颜色。想起过往，会心一笑，似乎真的年轻了。又一想，怎么那时就那么冲动哩？真要打坏了，还能像今儿这样有知冷知热的少来夫妻老来伴的待遇？！
　　现在乡村的小夫妻们，相处之道似乎比过去文明了，理性了，有少数人家看似不显山不露水，实则暗流涌动，不声不响的，就把婚离了，理由是，感情不和，或没有共同语言。到底咋回事，谁也搞不懂！
　　老年人听说后，寻思半晌，“感情”究竟是个甚玩意儿？可别把这难得的好日子给糟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