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就看到了那头牛。在这一览无余的山峦中,像是一块石头挡住了我的攀延的脚步,那头牛却挡住了我的目光。它让我的目光打了一个美丽的浪花,高高抛起,然后轰然散落在它的周围。 我慢慢地向它走去。我不知道,我会遇到一头什么样的牛。 我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才登上这座大山。我甚至不知道是朝着哪个方向攀延的,我对方向一直带有天生的迟钝。所以,我至今没有找到生活的方向,也就可以理解了。我一直认为,在大山上,无论你从哪个地方攀延,都是在朝一个方向攀延。所有的方向,只是一个方向,这使我想起国人常说的“条条道路通北京”这句俗语。这多么像我们的人生,向南向北向东向西,最终走向了尘埃堆满的大地。而这绿得一塌糊涂的山野,我更像一棵青草。 一棵青草,向一头牛走去。 极目望去,那头牛四周没有其他的牛,没有村落,没有牧童,也没有伙牛,只有一条小溪,幽灵般地流淌着。有一瞬间,我觉得那条小溪,就是山里人拴着那头牛的绳索。只是,不知道这绳索攥在什么人手里。也许,那个人叫命运。那头牛孤零零地镶嵌在一片绿里,头顶青天,脚踏大地,我想,它应该是一头勤劳的牛,说不定会是一头为山里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牛呢。 渐渐地近了,终于看清,那是一头毫无特别之处的牛。至少,在我看来,它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普普通通,像我见过的许多牛一样。 那是一头黄牛,但那种黄不是纯粹的黄,它黄黄的绒毛白头的心。牛尾巴轻轻摇着,舌头伸出,舐舐这舐舐那,蹬蹬蹄子又刨地,一看就知道是有力气能干活的样儿,真是爱煞个人。牛耳怯怯地翘着,眼睛一闪一闪的,像是注视着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有看,空空的。我轻轻地拍着它,像拍着我那久违的儿子。它结实的肌肉,让我的手掌激动不已。但它对我似乎不感兴趣,对我不屑一顾,沉默得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它的不屑和沉默,让我手足无措。我悻悻地看着它,看着这头离群索居的牛。它那么平常,毫无非凡之处,却信心十足,理所当然地独自挺立在这茫茫苍苍的山野。 或许,我也是一头牛,因为我是属牛的。所以命运让我和一头单独的牛相遇,必有深意。 是什么原因,让一头牛远离伙牛、牧童和栅栏。它从哪里来?它要去什么地方?为什么默默地站在这里呢?在这连绵起伏的大山,它高大的身影也许并不十分显眼,但它却十分孤单。它默默地站在这里,不屑于答理我。众多的青草和花朵簇拥着它,但它却和天空一起,默默地低下了头。像一棵扎了根的草。似乎用不了多久,它就会成为众多青草和花朵中的一员,似乎它内心也涌动着不可遏止的芬芳。而当它抬起头,不远处的河水,闪电一样,照亮了它的眼睛。 我和一头牛,一个懒散的人和一头单独的牛,就这样默默地度过了一个下午。 印度作家普列姆昌德在写到牛时说:“……在甩动尾巴赶苍蝇,摇晃着脑袋,好像醉了一样,懒洋洋地迈开步子走着,那神态仿佛是女奴群中的一位皇后似的。”但我敢肯定,我面前的这头牛,它来到我们中间,来到这个世界上,也一定会那样悠闲。当然,它也许还要寻找一棵青草。它也许是在寻找自己,它也许连它自己也懒得寻找,它也许什么也不寻找,它只想那么单独地、默默地伫立着。 一头单独的、默默伫立的牛,让一座大山,始终保持着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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