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旋律

芳草溪流

    吃饱饭呒没事体做，是吴语方言中带贬义的，通常指无所事事之辈做出一些无聊之举。笔者倒一直对此语有另外一番感受。吃饱了后才会四处寻事做，且越寻越多，我们太需要一批不需为吃饱肚皮去谋钱，却很可以笃悠悠地发发白日梦的人。经常突发奇想的，而不是挖空心思赚钱的！

　　人生，有播种、劳作和收获几个不同的阶段。到了笔者这个年龄段，小辈已成家自立，本人虽然惭愧辛苦一辈子也没谋得个一官半职、豪宅名车，至少，衣食无忧是可以了。虽说，钱是永远不会嫌多的，但笔者更觉得，时光是永远不会嫌多的，总想趁思维还灵活之时，多做点自己想做的事，这就叫吃饱饭呒没事体做——浑身发痒想寻点事来做。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所以就有了圈子之说。我们这个圈子里就聚集了这么一些“吃饱饭呒没事体”做的：男低音歌王温可铮夫人、上音退休教授王逑女士；永远的“燕子姐姐”，当今上海人美好童年的记忆——陈燕华；改革开放后中国第一位在海外获声乐学博士的著名歌唱家、上海音乐学院音乐剧系系主任王作欣教授；上海特殊关怀基金会的王依隽女士等，无论是否音乐专业，大家都是音乐爱好者，常隔三岔五聚在一起“玩”室内音乐，都是在好友的私人派对上玩票的，纯粹是沙龙式的，我们很喜欢这种形式的消遣。无意中，在圈子中，有点如《音乐之声》中冯将军的家庭乐队一样，很有点品牌之味。相当聚会中，还非得有我们这批“吃饱饭呒没事体做”的团队到场，“才会有品位”（此乃朋友的批语）呢！

　　那天无意中聊到，当今中学生对生命意识的淡薄和冷漠，十分感慨。大家一致觉得，这与如今中学只追求升学率，根本忽略美育教育有关。对青少年来说，美育需要精心培养，而让学生能经常亲近和感受优雅音乐，本身就是一次直观的美的教育。

　　但真要让学生可以零距离接触优雅音乐，即使在上海这样的大城市，谈何容易！这方面专业师资薄弱是个问题，而专业演出的场所还是都集中在市中心，这也是一个问题。笔者常在一些城乡交接处的学校讲课，这些学校硬件设施与市区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在优雅艺术的具体推广普及上，确有点顾之不及的困难。

　　当今提倡慢生活，笔者深深体会唯有慢生活才令人们有闲聊天沟通，而许多创意和金点子恰巧就是在闲聊中聊出来的。清楚记得那不过是一次恒隆广场的下午茶时，大家吃饱了肚皮就自然而然聊到这个话题。猛一下又悟到，我们本身拥有如此丰富的资源：王逑和王作欣两位教授一直在致力推广优雅音乐，在这方面拥有丰富经验和音乐理论资源；燕子姐姐的甜美嗓音和清纯形象更是陪伴着几个年代孩子的成长，由她来为古典名曲演绎解读，是最合适不过了。不如，我们就组织一个“爱的旋律”团队，深入各中学公益演出，让经典艺术走进校园。

　　第一站大家不约而同决定放在百年名校市三女中——宋氏三姐妹的母校。这座学校在中国百多年近代教育史中，享有众多第一，这里因篇幅所限不便展开，而美育肯定是该校的闪光点。中国师范音乐理论家先驱周淑安女士，就是中西女中（市三前身）1912年毕业，1913年又作为中国首批官费留美九个女生之一赴美国哈佛深造，先后在哈佛获文学士学位，又在康奈尔音乐师范学院和纽约音乐学院深造，廿年代她回到母校亲任中西合唱团艺术指导，1928年在上海纪念舒伯特逝世一百周年的合唱比赛中，由她指挥的中西女中合唱队以出色的表现压倒了自视甚高的西侨组成的合唱队，拔得头筹，一时在教育界传为美谈。

　　“爱的旋律”首场演出选择中西女中还有一个因素，因为笔者九十高龄去世的母亲是中西校友，她有个遗愿，要将“文革”中劫后余生的她的毕业文凭捐给母校。此次公益演出穿插了这个内容，立时令我们将此活动主题定为“爱的旋律”——感恩母校！然后是定节目单，确认演出人员，找资料写串联词新闻稿，落实接送的车子……名为策划其实就是打杂。吃饱饭没事找事，原来还真有那么多事要做！

　　参加演出的没有一个是音乐专业，他们都来自上海欧美同学会合唱队和圣约翰大学校友合唱队，其中有科学院院士、研究所所长、著名企业家，有的已退休，有的还在上班，并任单位中坚。巧的是，其中不少女精英都是来自市三女中，有着深厚的“市三”情结。我们亮出的节目，有莫扎特歌剧《唐璜》、奥芬巴赫歌剧《霍夫曼》等插曲，还有舒伯特作品《野玫瑰》、《摇篮曲》，谁都不会相信这些节目是出自非音乐专业且年岁偏高的人士之手。而从策划至正式演出，只有一个月时间。那是因为，这些曲目对他们实在太谙熟了。有人好奇地问我：演出这样一台音乐会，你们经费从哪里来？我坦白告知：没有经费。经费就是来自大家自贴时间、精力、车资和一切相关费用。更有人对此一片茫然：现在还真有不要钞票白做的事？你们……是吃饱饭呒没事体做了？我们忽然悟到，我们真的是吃饱饭呒没事体做了，所以才生得出热心、关心和爱心！

　　演出空前成功，“市三”的学生们亲眼目睹，她们的白发苍苍的师爷爷师奶奶们为什么在历经坎坷后，仍能那样优雅从容地在人生的舞台上开怀歌唱，仍对母校那样情深款款，那是因为，美学的熏陶！教育的种子是撒在校园里，开花结果却是在社会上，那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其散发的芬芳，是一辈子的！台上没有俊男美女，都是白发苍苍的老者，但真情悦耳的歌声，征服了学生们。特别当八十多岁的圣约翰奶奶们唱“妈妈咪儿”那曲著名的I have a dream，全场沸腾了，台上台下融成一片。

　　演出当日是12月24日平安夜，选择这一天没什么宗教因素，只因为平安寓意着和谐平和，静世安好。

　　当男高音领唱全场齐颂《平安夜》之时，天幕上撒下闪闪的彩屑，我的眼泪不禁出来了。后来，好多朋友们都说流泪了……我们希望，能继续保持“吃饱饭呒没事体做”却尽力找事做的心态，尽我们微薄之力，为生命添一点色彩。这，其实是一种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