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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的禀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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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6-8-8 14:35:1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所谓文人,大都自命清高,恃才傲物,鄙视金钱仕途若如粪土。但是,他们的骨子里头真正清高者寡。说是不想混迹官场,不愿占据政界一席座椅,其实无时无刻不在做着入仕之梦。如果埋没乡野,坐而论道,寂寂无名,那只是一时的无奈之态。本就睨视群伦,却又学养不凡,怎能不呼“我辈岂是蓬蒿人”?!“贤不贤,才也;遇不遇,时也。”这是落魄文人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叹的是自己空有大才却没人赏识。李白说“天生我材必有用”,尼采在自传里的第一句就是“我为什么这么聪明?!”,还有厚黑教主李宗吾,他的大名的本意就是我只宗法我自己。所以文人喜欢作官,总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过去,由于文人没有独立的经济地位,做官则是他们的唯一出路。所谓“学而优则仕”,就是这个意思。因了文人被人称为秀才,于是有了一句老话,“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言外之意,是说文人干不成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其实,历史上的许多大事都是文人直接或者间接干的。多少贪官污吏,哪个不是在文人的笔下曝光。悉数英雄楷模,哪个不是在文人浓妆淡抹下名扬天下?有人认为“文人不治国”,一般成不了帝王。其实,三国时期的魏武帝曹操,你能说他不是文人么?回首历史风烟,秦皇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汉代的“文治武功”,曾让我们引以自豪。宋朝,在一个党项、契丹、女真等北方少数民族日益强大的特殊的背景下,仍然重用文官。虽然“只识弯弓射大雕”的成吉思汗凭其神勇无比的铁骑横扫欧亚大陆,也征服了以文官治国的宋朝,可他自己最终也为宋朝所征服。
    然而,弱质书生好出大言,自古皆然。从历史看,只要是才名远扬的著名文人都曾被权贵提携过,其中多人还特别受到帝王的青睐。照道理说,文人都曾有过时来运转的光景,但他为什么还是仕途不顺呢?史料告诉我们,文人一旦入仕,便会得意忘形。孟子就曾很自负地称,“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嵇康看透了官场的黑暗,不与司马集团合作,甚至写下《与山巨源绝交书》,口无遮拦,桀骜不逊,既无阮籍的隐约其辞,又无山涛的平稳老练。余光中在《寻李白》里说,“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剩下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李白第一次接受唐玄宗邀请,到京城做官。具体做什么官,能有多少权,还没摸清楚,他便一声长啸“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真是还没给他上颜色,他就想开染坊呢。王安石刚当上宰相,屁股还没坐稳,就把宫廷内部的老臣宦官、军队各派系的头头脑脑全不放在眼里,搞起了改革维新。英国女王来到中国想要认识钱钟书,外交部派人请他,结果钱老抛下一句“不是一路人,没有什么好谈的”,硬是让人家女王灰头土脸,下不来台阶。台湾学者李敖放言,“五十年来和五百年内,中国人写白话文的前三名是李敖、李敖、李敖。我深信,我这一辈子,其他的功德都不算,光凭好文章,就足以使我不朽。‘纵笔所至不检束’,把白话文写得气象万千,光芒万丈,这种中国功夫,是谁也抹杀不了的。”
   文人除了好狂,好嘴,好名之外,还特别地看不起小人。有史以来,文人老是和小人过不去。在诗酒风流的文坛,小人通常是被文人捉弄的对象!可是文人却不知道,世上两类人种万万不可得罪,一是小人,一是女人。因为,小人随时可能成为你的上司。然而,文人认定了某某是个小人,便会不分轻重,一律不给面子。李白明明知道如要施展政治抱负,高力士是不能得罪的。因高做了太监几十年,位高权重,一手遮天。可是李白的傲骨犯了,竟然叫老太监帮他脱鞋。高力士虽然场面上忍了下来,但在暗地里几次进谗,便搞掉了李白。其实,无论是什么人,打从心里来说都是要面子的。你不给人家面子,人家自然也不会给你面子。有时文人或许还会心狠手辣,比如王安石变法杀人无算,孔子杀少正卯寒颤也不打一个。但叫文人老起脸皮去拍马屁,去阿谀看不惯的人,他们也是根本做不到的。很难想象,让李白去学安禄山,叫杨贵妃为亲妈;让硬汉嵇康不奏气势悲壮的《广陵散》,而为司马昭弹奏软绵甜腻《百鸟朝凰》……于是,历史上的文人诞了一批异端,给本来呆板无彩的封建历史注上了一丝活力。例如,“母丧食肉,能啸善琴”的阮籍,“非汤武而薄周孔”,酷爱打铁的嵇康,“以天地为房屋,以房屋为衣服”的刘伶,还有那个“非圣无法,以异端自居”的李贽……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历史上的不少文人都曾涉足官场,但是大都浅尝辄止,像是火中取栗的猴子,很快就缩回了被烫伤的爪子。陶渊明乃是名门之后,曾在官场混了十三年。此后直到去世的20多年里,陶渊明一直过着躬耕自足,吟诗怡情的生活。秦朝的李斯,官至丞相,于文坛也是独居鳌头。然而,到了秦始皇撒手西去,赵高指鹿为马的时候,李斯终被腰斩于咸阳。蒲松龄有点像从《儒林外史》里走出来的人物,据说考了30次举人,一直考到六十几岁还在考。郑板桥五十岁时当了山东范县县令,六十一岁去职,最后,只用一头驴子驮着几捆书回老家扬州去了。最苦的是明代文学家袁宏道,他任吴县县令,极不适应,形容自己迎接上司时如奴仆,接待来往官员时如妓女,管理钱粮如看护仓库的老人,对待百姓则像保姆。他还说过,“钱谷多如牛毛,人情茫如风影,过客积如蚊虫,官长尊如阎老”,在上司面前是一副贱皮骨,同僚之间是一副笑嘴脸,处理案牍文书是强精神,征收钱粮还要有一副狠心肠。“一入吴县,如鸟之在笼,羽翼皆胶,动转不得”,备尝“人间恶趣”,因此决心“掷却乌纱,作世间大自在人”。当官时间最短的是清代著名书画家、篆刻家吴昌硕,他五十三岁那年被举荐为江苏安东县令,因不惯于逢迎长官和官场的繁文缛节,到任只一个月,便毅然辞去,刻下一方印鉴“安东一月令”。王安石写过一首这样的诗,叫做“绕岸车鸣水欲干,鱼儿相逐尚相欢,无人挈入沧江去,汝死那知世界宽。”看清了严峻的现实之后,有些文人自然分道扬镳,各奔西东。有的选择了对立,有的选择了逃离,有的选择了附势。魏晋时“竹林七贤”曾经逍遥于林间濮上,诗酒酣畅,琴啸相谐,傲睨世俗。当在人生抉择的十字路口,刚肠疾恶的嵇康走上了誓不与司马氏合作的对抗之路,抑郁苦闷的阮籍走上了口不臧否人物,纵酒自痹的无奈之路;贪恋功名的山涛、向秀则走上了飞黄腾达、平步青云的出仕之路。竹林七贤的异途,昭示着千古文人的命运。
    优秀的文人,可以说是一个民族的精魂。他们以自己的激情、才情与感情,点燃文明的火炬,照彻蒙昧与阴暗的历史天空。他们紧握巨笔,饱蘸汗水、泪水、血水,倾吐串串文字,推动自己的民族在文化传承、精神独立、思想解放诸多方面的进程。但是,当我们不经意地步入他们的精神家园,发现他们有的在人格形象追求方面也曾留下遗憾的败笔。李白虽然喊出“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强音,但他做过御用文人,成了文士心中永远的痛。在权臣与腐败面前,他无奈地说:“吟诗作赋北窗里,万言不值一杯水。”嵇康孤高耿直,锋芒毕露,与强权对抗,一曲《广陵散》笑傲江湖,可是被诬致死!阮籍狷狂,发言玄远,纵酒昏酣,遗落世事,尝登广武,观楚汉交战处,叹曰“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乎!”他常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辙所穷,辄痛哭而返,有谁又能理解他心中的痛苦呢。范进中举后当了一省学政,当时竟连苏轼何许人也还不知道。还有一种怪象,就是“有知识,没人格”。古人有云,“仗义半从屠宰辈,无情多是读书人。”秦桧、严嵩、汪精卫等,哪个不是饱学之士?1948年底,号称蒋介石“文胆”的陈布雷,眼见国民党腐败黑暗、大势已去,服毒自杀之前,留下了理智完全清醒的遗书:“我自脱离报界以来,即不能舒畅自如地用我的笔表达我所欲之言,躯壳和灵魂,已渐为他人一体。搞了大半辈子政治,从政而不懂得政治,投在蒋先生手下,以至无法自拔,于今悔之晚矣。”作为时代的神经,有的文人能够敏锐地感受,却不能有效反馈;作为社会的喉舌,有的文人只能歌功颂德,却不能摇旗呐喊;作为历史的先知,有的文人就连作出判断的权利也已缺失……
    在漫长的人生荣辱变迁中,文人知道,享受人生中最美好、最珍贵、最感动自己的时候,不是最得意时,而是那一种刻骨铭心的痛苦和磨难,那种置于命运和他人的枷锁之下的那种悲悯,那种灵魂处于煎熬出壳的感觉。文人的挣扎、文人的呐喊、文人的悲愤,文人的乞求,即而文人无助的奋起,如同在一片死海里孤寂地奋勇游弋,有的文人将柔弱化为了坚忍,有的文人将沉默化为了睿智,有的文人将腼腆化为了强者,有的文人面对邪恶威胁时,也宁肯让它降临而决不甘示弱。或许有些逆境会使文人心灵突然之间变得高尚起来,克服了自身的懦弱,走出了一片阴霾,来到了芳草绿地。文人认为这是很愉快的事,品尝到了纯真的快乐,这种孤芳自赏的遐想,心灵仿佛插上了翅膀一样在天宇中幸福的翱翔,这份心旷神怡的感觉,这莫明的内心冲动,一切都是源于痴爱文字的诱惑。归根结底,文化人的秉性多种多样,有的刚直不阿,有的软如丝棉,有的偶尔说说假话,有的一诺似金,有的咄咄逼人,有的温文尔雅,有的不拘小节,有的晚节不保。文人的人生色彩斑斓,赞叹的有之,唾弃的有之,惋惜的有之,崇敬的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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