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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生命有关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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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8-2 16:08:3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行年渐长,年少时的随性与桀骜敛了许多,就像历经河水冲刷的鹅卵石,棱角削去,生命长河便涟渏轻淡。任多少坷跘擦身而去,任岁月的风尘在心头掠过,也不再惶恐,不再彷徨。而回望过去,依旧留驻在记忆深处的,是那些与生命有关的瞬间,由此,也渐渐地生发出诸多对生命的敬畏。
       一
       想起那年,父亲从那座孤坟中起出奶奶的遗骸时,我正站在围观的人群里。看着父亲拎着那一袋遗骨,根本不懂得那里承载着父亲怎样的情感。那些孤零零的骨殖在清水河边静静地等待了三十余年,等待着与逝去多年的爷爷团聚。
       至今我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个很多年前的黄昏,在一片空旷的打谷场上,在周遭众人静穆的眼神里,父亲跳进那座没有棺木的坟坑,捡拾起一块块的遗骨。他要把那个简单得令人辛酸的坟墓进行迁移,因为这里被规划了。
       小孩子们被大人勒令回家,母亲也不允许我们姐妹去看,但是我倔强地站在人堆里想看个究竟。没有举行任何仪式,更没有隆重的葬礼场面,只有热心质朴的老街坊拿着铁锹家什帮着挖土。几乎没用多长时间,父亲就从那个没有棺木,也没有任何陪葬品的坟坑爬了上来。
       那一刻,在众目睽睽之下,我突然觉得父亲是那么孤单,那么寂寞,我很想上去帮他拎起那袋骨殖,帮他拎起曾经的、一个鲜活的生命。没有恐惧,却也没有悲伤。父亲幼年丧父,少年丧母,只有孤单艰涩的童年,这也使得我们对爷爷奶奶没有任何印象,更枉谈多少血脉浓情。他们在我们的心中只是一种没有称呼过的称谓,一种没有任何形象的存在,可是那一刻,我感受得到某些维系,却理不清那是怎样的一种情感。
       奶奶辞世时,父亲正在乡下亲戚家躲避战乱。奶奶的后事是由几个亲戚一手操持,简单地埋葬的。父亲是独子,再也没有至亲的家人可以相守。十二岁少年的肩膀上是突然间增加了重担,还是空空如也,了无牵挂?我再也无法得知。只知道他流浪了几年后,十六岁便与小伙伴们一起应征入伍了。当他重新拥有家的温暖时,已是而立之年。
       夜幕不知何时已经降临,围观的人群渐次散去。我跟在父亲的后边,看着他匆匆忙忙与亲戚们上了马车,赶在那个时辰,赶去老家的祖坟,把爷爷奶奶合葬入土。朦胧的月亮在马车渐行渐远的奔跑中,缓缓升起。
       我的双亲至今健在,没有经历过至亲骨肉从身体里被抽离的感受,我也无法真正的感知父亲当时的心情。直到长大成人后,当我有了下一代的延续,才清楚地感受到,一种承继绵延的血液涌动在体内。它汩汩的流淌时刻撞击着心灵最脆弱的地方,只要有些许触动,一种永远不能割舍的隐痛就会随之出现。于是,对父母的感情再也不是儿时的轻纵与任性,而是走得愈远愈加牵挂,牵着他们的手依然怕失去。
       当我回首那一幕时,终是叹息感慨,生命如此之轻,轻得不过是一个拎袋就可以承受;生命又如此之重,重得可以承载多少悲欢离合。
       如今,清明节已越来越被国人重视,这个传统节日倍加重视的原因,不仅是要引起我们对祖先的景仰与感念,更多的是对生命的敬畏。
       二
       这是一张边沿有些泛黄的老照片,隐隐透出一种家族辉煌时的雍容大气,我望着照片中一个身材高挑、面容秀美的女孩问丈夫:“这是谁?”他自豪地说:“是咱妈。”
       婆婆是土匪的女儿,这个定论早已尘封在烟波浩渺的革命历史长卷里了。她的父亲曾经打过日本鬼子,也曾经与国民党部队交火,也与我党友好交往直到反目。在那个政治背景错综复杂的战争年代,他们没有高度的政治觉悟,无法预见政权的最终归属,只是凭籍着生存的欲望进行着个人奋斗。在经过一次次争取生存的事件冲突后,他们最终站到了政权的对立面。
       此刻,当我们站在历史的角度、人性的高度解读他们的时候,其实可以读懂,他们不过是一群为了在那种烽火年代里生存下去而挥戈舞槭的农民,他们没有明确的政治目标,没有正确的政治信仰,只是用自己的民族自尊、用自己的善恶标准找寻着攻击对象。他们最终的下场必然是悲剧性的。
       婆婆是家中的长女,那时她的家族是当地的望族,大家闺秀的风范直至年老依稀可见。或许是家族的磨难与悲欢离合赋予了婆婆坚毅的品格,她成了家庭风雨中最坚硬的一双翅膀。
       公公是个老实巴跤的工人,只因早年参加过国民党军队,文革时也被拉去批斗。一天夜晚,批斗结束后,很久没见丈夫回家。婆婆急得跑出家门寻找。家中几个孩子都年幼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院后就是一口枯井,四野风声飒飒,了无丈夫的踪迹。生死的气息围绕在身畔,她站在那里,鼓足勇气对着无边的夜色,对着某个角落里怯懦的丈夫骂道:“你这个胆小鬼,这么大点事就不想活了,你知不知道家里还有谁,有种你就别回来!”在一句句痛骂声中,一个想要结束的生命就这样被骂了回来。
       当我的爱人——婆婆最小的儿子身体骤然垮下的时候,婆婆的精神也突然间低落了。“皇家重长子,百姓疼么儿”,他是家中的老小,所有的哥哥姐姐都偏着心疼他,更不要说母亲。那一段时间,已经七十多岁的婆婆天天都往诊所跑。他躺在病床上输液,婆婆在旁边陪着。
       那天黄昏,她孤零零地坐在石阶上,削瘦的身影被夕阳拉得长长的,花白的头发在暮色中飘得纷乱。那个小门诊里边有她的儿子在输液,儿子担心她待在那间屋子里空气污浊,于健康不利让她回家,她却担心和心疼儿子,又倔强地守在门口不忍离开。老远看到这一幕,我的眼泪便禁不住流了下来。
       夜晚,我们相携回家的时候,我担心她被跘倒,便自然地搀住了她的手臂,似乎也是很自然地,她用一双粗糙的大手把我的手握在掌中。她的个子比我高很多,手掌又大又粗涩,这是她从小劳动的明证。即使是地主的女儿也一样是要下田劳动的。那一刻,我觉得,我一定是像她的亲生女儿一样被她疼在心里了。因为有一个共同牵系我们生命的存在,我们的心灵倍感相通。
       三
       我想起了童年时差点命丧轮下的瞬间。那年我八岁,妹妹四岁。
       那辆飞驰而来的货车冲进我们的小街道时,我和妹妹正分坐在小街两侧堆放的水泥管子上。当大车飞驰而来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了妹妹眼中的惊恐,因为这条小街上还从没见过这样疯狂的车驶过。从小,无论我去哪里都是拉着妹妹手的,此刻她单独坐在对面,被飞驰的车速吓住了。她张开双臂,大喊:“姐姐!”我吓得大叫:“坐着,别动!”可她还是从管子上爬下,向我跑来。我不顾一切地冲向她,想把她抱离险境。可是一个年少的女孩怎么可能有那么敏捷的身手。当我在路中央紧紧抱住妹妹时,大货车带着刺耳的尖叫停在离我们只有一米远的地方。
       那个同样被吓得脸色发白的司机,从车厢里探出头大骂。周围被吓傻的邻居们,七嘴八舌地批评司机不应该在小街上开得这么快,责怪我们不该在路上乱跑。当时,我并不知道恐惧与害怕,只是恨恨地盯着那个骂人的司机。母亲是在远处坐在地上的,她在恨自己身无双翼的同时,腿却不听话的软掉了。这个凶险于父母来说是多大的震撼,只差一点点,母亲就会同时失去两个女儿。年幼的我们不知道生命的脆弱,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即使知道,即使清楚,生命脆弱时,会像一片落叶般瞬间便可轻飘飘消失,但在那个危急关头,本能的保护意识依然会让每一个人奋不顾身。
       那条曾经绿树掩映的小街,此刻已经面目全非。现代化的挖掘设备正拼命地向地下探索,以便为高楼大厦打下稳固的根基。我们幽雅宁静的老院子、曲折幽深的石板巷、热心质朴的老街坊正从这个城市一点点消失。可是,所有与生命有关的瞬间却在心底缓缓浮现,让我更加清醒地认识到生命的珍贵,更加清楚地明白一个生命个体并非为一个人生存的道理。它击打着我们心灵的最深处,钝痛却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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