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岳父讲那过去的故事

王殿君

　　岳父是从口里老家带着手艺流窜到口外的，他是一个麻绳匠。生产队时，地里成片种着大麻用来串麻绳子。在非机械化年代，牛马拉套、耕地、庄稼上场、碾磨、栓牲口等，粗绳细绳长绳短绳，一样儿都少不得。
　　岳父所在的老家人稠地窄，又多是丘陵地带，土地贫瘠，人们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很是难耐。也许是自然条件所迫，那儿出了不少手艺人，有木匠、铁匠、泥瓦匠、画匠、皮匠、毡匠、麻绳匠等，一代代传授下去，敢闯敢干的年轻人心怀梦想，一路北上，有的去了内蒙古，还有去东北的，但大多还是留在了离家不算远的张北、沽源和康保一带。那时不让随便外出，坐车得有公社和大队介绍信，出去谋生是不被允许的，所以无论到哪儿都是步行走。在当时，能闯出来的人，是壮举，更需要智慧和勇气。
　　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如果有人举报你，当地政府会把你遣返回乡，出门在外，不易呀！
　　生产队专有饲养员负责牲口的饲养和产驹产犊等事务，夜间也有专人添夜草和看护，为饲养员盖了房子，叫“饲养房子”。通常队里开会和学习等一切活动都在饲养房子进行，实际相当于队部。这里是干部安排群众生产生活、也是年轻人打情骂俏、过来人插科打诨的地方，更是一个展示自我的平台。闲时有出板报的，有说快板儿的，有排练二人台的……一个饲养房子承载着太多的功能。有人看着岳父串绳子，张口就来了个谜语：一块儿黑布，闪过一道火焰，无数根细绳通到天，猜一自然现象。有的人抓耳挠腮，有的人冥思苦想，突然间一个机灵鬼脱口而出：是不是下雨天？出谜人笑着点头称是，大家便投以赞许的目光。岳父则在思谋：咱天天串绳子，咋就出不了这样的谜，也猜不出这样的谜呢？岳父白天在这样的环境中串着绳子，晚上就睡在这样一个收了场的舞台中，感受着每天发生的一切……
　　那时，社员们一年也吃不上几两肉，当干部的管理着生产队的一切财产，光活物就有牛马驴骡羊猪鸡鸭，这都是肉呀！有一天深夜，村干部把岳父和饲养员叫醒，老饲养员心领神会，说了句：羊？村干部说：嗯。说着羊倌也撅达着进来了，他说：俺先进羊圈，你们随后，羊怕生人。不一会儿，羊倌把羊牵了出来，几人把它摁倒在桌子上，羊倌麻利地一刀捅向羊脖子处，羊抽动着，鲜血一股一股喷射进了盆子里……扒皮、开膛、倒肠肚、收拾现场，把分解开的羊肉卧进锅里，几把盐、几根葱、几颗花椒，咕嘟嘟咕嘟嘟，肉香四溢，招惹的口水在嘴里翻着浪花。
　　手捧烂乎乎肥嘟嘟的手把羊肉一顿饕餮，再呷一口醇香的零打酒，确实不是一般的美！人人喝个微醉，又不敢太尽兴，怕事情败露，都拿捏着分寸。吃喝的差不多了，剩下的每人分几块儿拿回家，而岳父没家也没家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在他的饲养房子酣然入睡了。
　　岳父走到哪儿串绳子都住饲养房子，他说他后来经常梦见在饲养房子吃着手把羊肉，那肉吃得那个香，那酒喝得那个美，他着实怀念那段浮萍般的“光辉”岁月。
　　几年过后，他在口外认识了不少村干部，揽的活多，手头宽裕了，人勤快又踏实肯干，就有女儿家把他招进了门，从此，成了一个有身份的口外人；后来，大集体解散，土地包产到户，岳父边种自家的地，边给村民们串绳子，生活倒也滋润；再后来，经人介绍，我顺利地娶到了本乡本土知根知底的口里与口外的“混血儿”麻绳匠的女儿，也算有造化的人了。
　　某日，我从儿子身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手把羊肉的特殊味道，这难道是某种神秘的遗传吗？我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