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叉口（郭刚）

张垣文学

一

　　丘八把改锥捅向锁孔的时候，只使劲转动了几下，就愤愤地抱怨撬不开。他的话让我紧张的赶紧向身后看了一眼。幸好没有人，我稍稍舒出口气，再转回脸来的时候，我捂住他的嘴巴，警告他要轻点。这样明目张胆会让人引起警觉。
　　丘八把改锥一下就丢给了我，自己躲在角落里去抽烟。我小声地咒骂了他一句，继续把改锥捅向锁孔。
　　我还没撬动几下，门却被人从里向外打开了。我拿着改锥大惊失色，我就那样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我转头看了丘巴一眼，这家伙丢掉烟头，突然一头不回地跑了。
　　开门的是个姑娘。姑娘摸索着把门打开，墙头有丘八翻动瓦块的声音，姑娘偏着头认真辨认着方向的来源。姑娘的样子很快让我镇定了下来。我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大胆走近她，她依旧在谛听墙上的声音，对我视而不见。我更确信了我的判断，我回过头，对翻上墙的丘八指了指姑娘的眼睛，又对他摆了摆手。丘八犹豫着还不肯从上面下来。为了证明安全，我大胆侧着身子从姑娘身边挤进了屋里。姑娘迟疑了一下，随手把门砰的一声关住了。我的心重新又狂跳了起来，我被姑娘关在了里面，那丘八呢？我担心的又看了他一眼，墙头上早就不见了这家伙的影子。
　　我强迫把脖子扭过来，靠窗的窗帘抖动了一下，像被风吹起一角。从那里面钻出了丘八的半张脸来。我紧张的赶紧对着他，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巴上嘘嘘的，丘八撩动窗帘轻轻的翻了进来。丘八躲在角落里轻轻地给我做了个鬼脸，看着他平安着陆我长舒一口气。
　　椅子被姑娘又向后轻轻扯动了一下。站起身的姑娘径直走向丘八，躲在角落里的丘八嘴巴都歪了，我知道他一定在狠狠的咒骂我。他一定不相信越来越走进他的姑娘是个瞎子。姑娘走近丘巴，俯身把脸凑了过去，看着他，我看见他呆呆地与姑娘对望着。这个时候，我最怕出现意外，丘八嘴巴抽动着，把手慢慢摸向了自己随身带着的锤子上。我惊恐地看着丘八，不希望他做出莽撞的行动。幸好窗帘继续抖动了一下，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姑娘把俯着的脸移开，认真谛听着窗外。丘八长舒出一口气，对我做了个“0k”的手势。我对他赶紧摆摆手，示意他要迅速离开原地。
　　我迅速把这个屋子打量了一下。一室一厅的结构，能让人一揽无余。让我有点吃惊的是高大的几间柜子，满满的全是书，我心情有点复杂了起来。屋子很昏暗，除了书以外别无一物，我和丘巴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我们抬起一台电视机想要迅速离开这里。
　　姑娘还在窗前，仿佛她有所发觉，一直在认真辨别。我们搬着一台电视机蹑手蹑脚的重新从这间屋子里退出来。电视机有些搁手，我看见丘巴随手把姑娘摊开在桌上的一本书垫在了边角上，我警告他赶快放回去。不翼而飞的书本更能加重她的警觉。这家伙像傻子一样地看着我。我不再理他，随手又轻轻抽出另一本书摊开放在原来那本书的位置。丘八困惑不解地看着我，给我比划了一下，问我们还要回来吗？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姑娘径直从窗前返身折回的时候，我又看了看姑娘，姑娘大睁着眼睛和我四目相望，我知道她什么也看不见，但还是面红耳赤了起来。丘八见我不动，狠狠地推了我一下，我一下回过神来。我是个贼。丘八的提醒更加让我局促不安了起来，电视机差点在我手上滑落。丘八大惊失色的赶紧兜住了快要滑落的另一角……
　　我俩慌乱地把电视机抬了出来。我从来没有这样慌乱过。丘八突然问我，你他妈的想干什么？丘八问我的时候，背对着姑娘的窗户，我赶紧又心慌意乱地偷偷看了一眼，我惊奇地发现：姑娘站在窗前，一直注视着我们，我赶紧低下了头。可再抬起头的时候，姑娘突然抬手，轻轻把撩起的窗帘又重新挂了起来。我长出一口气，丘八不耐烦的推了推我又问：你想留在这里吗？我转过脸来看了看丘八，阳光打在丘八的脸上，变的异常凶狠了起来，我的心稍稍平静了点，丘八还在抱怨我，我没有理会他，我央告着丘八，我们赶紧离开这鬼地方吧。
　　丘八困惑不解地看着我。丘八张着嘴巴还想问我什么，我低着头又小声重复了一遍，我们他妈的要赶紧离开这儿。
　　丘八见我神情异样，一声不吭地抬着电视和我径直往回走。已经是午后，阳光依旧很猛，我和丘八抬的汗流浃背。丘八把脸憋得暗紫暗紫的，我知道他其实一直想问，我们要这么台破电视干嘛。我看了看他，他欲言又止。其实我想知道，这个姑娘要这台电视干嘛。我一直盯着丘八想要问他，可丘八神情慌乱的向我努了努嘴，我转过头，看见一间派出所，警察进进出出。我说，真他妈的见鬼，再转过头来的时候，我傻傻地看着丘八有点不知所措。我们的样子一定很僵硬，丘八抬着电视机突然镇静的打起了口哨。丘八神情自若的和我抬着电视从警察面前大摇大摆的穿过。我不由自主的也按着他的节拍打起了口哨。我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我们既像个胜利者又像个失败者，而丘八吹着口哨穿过警察竟有点洋洋自得。
　　我坚信这不是丘八第一次和警察打交道了。原来在红旗街我和菜头滚铁环的时候，在芦苇滩废弃的水泥管里，发现了衣衫褴褛的丘八。丘八蜷缩在水泥管里冻的瑟瑟发抖，竟还冲我们笑了笑。红旗街的边沿驶过警车尖利呼叫的时候，丘八突然很紧张，对着我俩凶狠了起来，我和菜头面面相觑。看菜头站着不动，我拉了拉他，我想离开这里。菜头甩开我，自顾俯下半截身子，探进了水泥管。我有点惊慌失措地看着菜头，我担心会有突然的意外。可从水泥管里，还是跟菜头走出了丘八。当时阳光照在菜头的身上，我突然感觉到那一定是暖烘烘的。这以后菜头经常偷偷把家里的食物带给丘八，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红旗街的彻底消失。
　　红旗街消失的那天，我们面对一街的瓦砾，突然无事可干了起来。红旗街说拆就能拆。我们三个在红旗街的瓦砾上毫无目的地又转了一圈。丘八兴高采烈的捡了一堆衣服，而菜头面对一街的瓦砾突然呜咽了起来。那天我和丘八站在菜头的背后，看着菜头的呜咽，也莫名其妙地伤感了起来。
　　红旗街消失的那天，我们三个也分了手。菜头看了看丘八，丘八挪了挪脚又站了回来。菜头又把目光飘向别处，菜头吐出一口气来，抬脚狠狠地踢飞了红旗街上的一块瓦砾。
　　菜头的样子让我们也很难过。可我们没有拦他。菜头要和父亲去新城。我要和母亲穿过新城去更远的一座小城。母亲说总住在一个地方就让人累。那和父亲生活在一起可能早就让母亲有了疲倦。丘八哪里也去不了。我一直以为应该是丘八最难过，可那天丘八始终一脸灿烂地看着我们。
　　后来我对丘八说，那是个湿漉漉的下午，因为我听见母亲站在窗户前远远呼喊我的声音。每一次呼喊过后，红旗街的上空就飘散出了饭菜的香味。丘巴有点惊异地看着我，他说，那个下午，整个红旗街已经空空荡荡了。我看了一眼丘八，丘八转过头，没有再看我。
　　其实那个下午一直让人惶恐不安，芦苇荡中莫名其妙地起了一层白茫茫的大雾。菜头走后，我俩看到了这场大雾。我对丘八说，原来这片芦苇荡下全是坟墓。我大张着嘴巴，看见丘八不已为然地走进这场大雾里，我对着大雾，突然害怕了起来，我大声呼喊丘八。
　　大雾渐渐散去的时候，我才找到呆立着的丘八。丘八面色惨白地立在芦苇荡中，我跑过去，摇了摇他，大声喊着丘八。丘八动也不动地看了看我，我继续摇晃了摇晃他，他突然跳起，恐怖得大叫了一声，撒腿就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更不敢逗留，只能追着丘八跑。
　　丘八跑出芦苇荡，怪叫了一声，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我不敢再动他了，只能往回跑去找罗八爷。气喘嘘嘘的罗八爷看见丘八大惊失色。重新跑回去的罗八爷再跑回来的时候，手里拎了一只芦花大公鸡。丘八躺在一边，我躲在一边看着罗八爷。罗八爷把鸡用红布蒙着眼睛，在丘八头顶绕了三圈，嘴巴里念念有词，鸡在罗八爷手里惊恐得格格叫着。念完，我就看见罗八爷突然转身，对着整个芦苇荡声嘶力竭地吼叫了一声。罗八爷用另一只手迅速地拧断了鸡的脖子，鸡还在垂死挣扎，罗八爷两手鲜血淋淋的就把鸡奋力扔进了芦苇荡。
　　罗八爷一把拉起我，背起丘八，厉声喝令我，只管跟着快走，不要回头看……
　　后来我问丘八，那天你看到了什么，丘八说，什么也没有。我问，那你为什么晕倒。丘八什么也没说。我其实想告诉他，那天的阳光是暗红暗红的，浮荡在整个红旗街的上空。丘八听到我这话猛的打了个喷嚏，哈哈大笑了起来。丘八说那天，可那天根本真的什么也没发生啊。我有点惊诧地看着他的样子说，可，那天芦苇荡莫名其妙地起了场大火。大火过后，芦苇荡和红旗街一同消失的干干净净。丘八的脸色就又变的呆滞惨白了起来。
　　我跟着母亲离开红旗街穿过新城的时候，丘八悄悄的就一直跟在我们的后面。我们横穿过铁轨的时候，我还看见他轻捷的竟然跳在了铁轨上，他站在铁轨的上面张开着双手保持着平衡，亦步亦趋的走的小心翼翼，隆隆的火车就在他的身旁呼啸而过。我神情紧张的不断回头看丘八。母亲发现了我们后面跟着的丘八，仿佛她一直很厌恶这个流浪的孩子，为了让我走的快点，她把我拉的紧紧的。我告诉她我不会逃跑的，她仿佛很紧张，一下子把我拉的更紧了。我们转过铁轨的时候，我再偏过脸寻找丘八的时候，他却突然消失了。

二

　　我知道，即使在新的地方呆的时间长了，也一样会变回红旗街的样子。我有这样的想法的时候，不知道是期待新的地方和红旗街有所相同，还是有所不同。
　　我慢慢地学会了向菜头那样赤身裸体的在半夜三更悄悄地从窗户里爬进爬出。母亲发现我这个怪异举动的时候，并没有像菜头那样斥责我。可能她觉得我不会像菜头那样随时随地在监视她，让她没有安全感，最后狂怒的母亲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打了菜头。
　　母亲拧开我的房门看见我正从窗户里爬进来。我看见母亲后又躲进了窗帘的背面，母亲怔了怔，随后母亲一声不吭的重新把房门关住。我突然有点害怕了起来，迅速跳了出来，蹑手蹑脚的想要跟上她。门被母亲猛然重新打开，我和她撞了个满怀。我赤身裸体怔怔得站在她的面前。母亲弯下腰仔细看了看我后，径直走向窗户，俯出身向外看了看，然后砰的一声关住了窗户，再折回来的母亲突然脸色变的很难看。我低着脑袋想要重新回到我的床上。可母亲大惊失色的重新把我拉住。我努力挣脱了一下，没想到母亲毫不犹豫的扬起手，还是给了我一巴掌。
　　这是我拼尽全力挣脱母亲的一回。我甩开她的手，还是哭泣着重新爬回到了自己的床上，我把被子轻轻蒙在自己的头上，不去想刚才的事情。门被轻轻重新关住的时候，我一下重新从床上弹了起来，盯着那扇窗，我确实太想知道窗户外面的事情。窗外总有细细碎碎的声音，让我惶惑不安，我不知道母亲在窗外再干什么。在黑暗当中我想狠狠的砸碎它。
　　一束月光打在我的床上，我在床上翻滚着突然想找到丘八。

三

　　我找到丘八的时候，他依旧站在水泥管上裤管高高卷起，他的腿上有了新的青淤。我问他，是不是又和人打架了。他没有理我。我知道他依旧会满不在乎。这次他把双手卷曲起来放在眼睛上，在向远处眺望。临近黄昏，丘八站在高处的样子给了我很奇异的感觉。我张着嘴巴问丘八，你站在那么高干什么？丘八依旧没理我，却和我说，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我咯咯的笑了起来，我问丘八，那你看到了什么？丘八说，远处好象着火了。我嗅了嗅鼻子，有一种焦糊的味道飘散了过来。与此同时，在红旗街的边缘传来了母亲呼喊我的声音，我有点紧张的看了看丘八。丘八一下从水泥管上跳了下来，拉我就往着火的方向跑。后面照旧传来父亲和母亲的争吵声，我有了一阵心烦意乱，跟着丘八不管不顾的奔跑了起来，我要把这乱七八糟的声音通通丢到身后。
　　我们挤在人群当中向着火的方向奔跑。我们跑到的时候，人群被自然拉开了隔离带，还不断的有人从大楼里冲出来。我们在人群当中钻了一会，丘八就突然把我从人群中又拉了出来。这一回他拉着我悄悄的溜到了大楼的后门。后门有一段隔断墙，丘八蹲下去，我心领神会的踩着他的肩膀翻了上去。我转身拉他的时候，丘八只用两手轻轻一撑轻捷的就翻了上来。这一回我们视野开阔了，火是从二楼燃起的，直接烧到了顶楼，我想如果不是火势及时控制，非逼的人们从楼顶往下跳。
　　丘八把手指向楼下说，真奇怪，火并没蔓延到一层。我说那是个车库，上有防火层，下有水泥板。丘八就淬了一口，妈的，还是车比人值钱。丘八说：这一定是个黑心工厂，后门都用铁条封着。我大笑着说：丘八你想的太多了。我就看到丘八突然翻了下去，我有点惊慌的悄声问他，你要干什么。丘八理也没理我顺着后门的玻璃一下就砸开了窗户溜了进去。
　　我看着丘八即紧张又兴奋，悄悄的也跟着翻了下去。我推开玻璃窗向里张望，里面一片狼藉。可能这是间寝室，床和床间打着分格，刚才的大火让人们仓皇奔逃，现在这里空无一人。再远处的一间格间里被火烧的焦黑，我感觉很不好了起来，我担心里面还会有人，我探进半截身子，意外的在远处的格间看见了丘八的影子。丘八背对着我，蹲在一截熏黑的镜子面前，他的样子像是左顾右盼，我感觉他的样子就像是在镜子面前学着女人矫揉造作的在梳头。我小心翼翼地喊了声，丘八。丘八就像受到了意外的惊吓一样突然站起身跑了。我大惑不解，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我想跟着翻进去的时候，背后却被人意外地拍了一下，我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竟然是丘八。我说丘八，你不是刚在里面吗？丘八说，我早出来了。我突然毛骨悚然了起来，有点结巴的问他，刚才里面的另一个人是谁？丘八也警觉的向里面看了看，我想翻进去看个究竟的时候，丘八一把拦住了我，硬拉着我又重新翻过了墙头。
　　我俩一口气跑出了很长一截才停下来。我气喘嘘嘘地问他，刚才你翻进去干什么。丘八支吾着说，什么也没干。我说你什么也不干为什么要翻进去。丘八突然涌出一脸的怪笑，丘八说，我就是随便看看。我感觉丘八一定没和我说实话，丘八要走的时候，我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角，我扯住他的衣角的时候，意外碰触到了他腰寂硬棒棒的东西，我像烫了一样马上缩了回来。丘八迟疑了一下，转过身猛的给我掀起他的衬衣，让我看他别在腰上的一把榔头。
　　我惊慌失色地问丘八，你刚才翻进去到底在干什么啊。丘八古怪的又笑了一下，我的身上瑟瑟发抖了起来，我抱住他说，能不能别这样了？
　　丘八默默地跟着我走了一截。我说：丘八，我要回家了。丘八没说话，竟塞给了我个面包。我说我不饿，丘八自顾大嚼了起来，我跟着他试着也咬了一小口，我再说一次我要回家了的时候，丘八自顾继续吃着面包，依旧没说话。
　　后来丘八总和我说我没有尝过饥饿的感觉，丘八大口咀嚼着含混不清的说，尤其是争夺食物的时候。我看着丘八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置可否的把目光投向了远方。
　　警察来找我的时候，母亲怒气冲冲。自从离开红旗街以后，她变的更加的忧郁和狐疑。警察问我，那天的大火前你去干什么了？我说，去红旗街。警察继续问，有人看见你和另一个人去了着火的地点，并且翻墙进入火场，你们进入火场干什么？我说，什么也没有干。问我的警察和另一个警察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我有些慌乱低着头。我一慌乱的时候就会低下头，问我的警察转过脸来继续问，和你一起的那个人是谁？我就更慌乱了，我偷偷的扫了母亲一眼。母亲怒气冲冲地坐在椅子上有点不知所措。我只好抬头说，我根本不认识他，他翻进去的时候我也很好奇，再翻回出来的时候，我就回家了。我为我流畅的辩解也感到吃惊。问我的警察“哦”了一声，就又和另一个警察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他们显然不相信我说的话。警察继续问我，你们进火场发现了什么？我故作镇静的又摇了摇头。警察认真在我脸上看了看，见实在盯不出什么，就转向了母亲。看来他们也没多少把握，况且确实我也什么没干，我感到一阵轻松。
　　警察转向母亲的时候，母亲有些慌乱。警察让她代我签个字的时候，她就更慌乱了。
　　我感觉母亲有点可怜。在我的想象当中，警察不应该是这个样子。丘八说过你会用石头对付它。当时我惊呼了一声，丘八。
　　母亲突然兜头打了我一下，哑着嗓子问，你又在想什么啊！我才猛的回过神来，我望着对我俯下身子的警察，竟然有了点拘谨，他们耐着性子面色阴沉的对我说，有事我们还会找你的。我点了点头。他们的样子让我有点失望。
　　警察一走，母亲赶紧把门关住，一把又重新把我拉了过去，厉声问我，你那天干什么了。我说我什么也没干。母亲抓着我的手不放，你什么也没干去火场干什么。我的声音一下低了下来，我嗫嚅着说，我真的什么也没干。我继续小声的说，丘八倒是翻进去看了看。母亲听完我的话大惊失色，母亲大发雷霆地说，你还没干？你知道不知道，就在你们翻进去后一个女人死了。我惊慌的问母亲，被火烧死的？母亲精疲力竭的一屁股窝进沙发里，面色惨白地说，是谋杀。我打了个寒战。我不由的感到我和丘八卷进了一场麻烦。想到那天丘八的怪异，我突然有许多问题想要问他，我转身要冲出门，被母亲重新拦住，她声嘶力竭地问我，你还要去呢？我结巴了一下。母亲一把把我拖上了楼。
　　我被关进屋子里，我用力地敲了敲门，门被反锁了。我坐回床上。现在我开始平静下来，整理我心里混乱的想法。我想，那天我去找了丘八之后，就被丘八迅速拖进了火场，再之后我看见仓皇的丘八从里面翻出来，更让我不安的是，他的腰里为什么总别着把榔头？这样我把许多事情和丘八联系了起来。这样一联系许多事情就像是丘八的一场预谋，我恐惧的一下重新弹起，空荡荡的屋子让我更加用力地砸门。母亲理也没有理我，我重新躺在床上的时候，感到一种莫名的害怕。想着一个莫名死掉的女人和丘八塞进我手里的面包狼吞虎咽的样子，我突然胃里翻动了起来，我一翻身，一股秽物，让我恶心的喷口而出。
　　临近傍晚，我悄悄地俯在门口认真听了听，我知道母亲又跑出去了。我蹑手蹑脚的重新从窗户上溜了出去。

四

　　我重新找到丘八的时候，丘八正和一个女孩子坐在水泥管上喝啤酒。他们亲昵的样子让我感到一阵局促不安。
　　丘八见到我大呼小叫的仿佛很高兴。我偷偷瞥了一眼那个坐着的女孩子，竟然意外看见她撩起的一双光嫩的大腿来，她的样子让我有点紧张，我再转回头来的时候，涨红着脸告诉他，警察来找过我了。他低着脑袋沉默了一下，继续玩弄着女孩子的裙子，再翻上眼来的时候，丘八若无其事的问，你说什么了？我说，我什么也没说，可你那天到底干了什么？丘八仿佛被人击打了一下，猛地跳下来说，我什么也没干。
　　后面的那个女孩子呻吟着再叫丘八，丘八突然把她扯了下来就让她滚。我看见那个女孩子并不以为然，走近我面前竟和我要烟，我慌乱的说我没有，她撇撇嘴就走了。我给弄的狼狈不堪。丘八突然猛的拍了一下她的屁股哈哈大笑了起来。我跟着他的样子也咧了咧嘴。他们俩的样子，让我突然面红耳赤了起来。我说丘八你到底要干什么。丘八一言不发的盯着那个女孩子，直到她彻底消失，丘八才慢慢重新坐了下来。
　　现在的丘八和刚才仿佛判若两人。
　　丘八把手里的啤酒向我扬了扬。我没有接他的啤酒，他自顾一下喝完。远处有一堆和我们一样大的孩子在疯狂的喊叫。有人在喊丘八，丘八狠狠的把酒瓶抛向了他们，对他们大吼了一声，他们的喧叫顿时小了下来。丘八说，现在安静多了。我看着他的样子，我说丘八你变的让人认不出了。丘八冷笑了一声。
　　我张着嘴巴继续问丘八，我说丘八，这件事情把我也卷了进来，我们现在怎么办？丘八漫不经心的把啤酒瓶口对着风的方向，风吹过啤酒瓶口有了回旋般的呜呜声，转动瓶子，瓶体反射出远处若明若暗的火光。丘八对我的话一点也不以为意自顾玩弄他的酒瓶。丘八突然说，嘘，轻轻闭住你的眼睛，你听到了什么？我操！我无法忍受丘八的嘲弄，夺下他的酒瓶，猛的砸碎，丘八也猛的跳了起来，我们第一次发生了冲突。几个孩子跑了过来气势汹汹的要帮丘八，丘八厉声喝退了他们，他们不知所措的看着我们扭打在一起。丘八把我抵在墙角上，告诉我，我真的什么也没有干。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领你再回去看看。我哆嗦了一下，背后串起一股冷气，我什么也没说，丘八把我慢慢放开，我一把甩开了他。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丘八，来这里到底是干什么，一想到这些我就有了些畏缩。
　　丘八看见我垂头丧气的样子拍了拍我，我猛的再一次把他的手甩开。丘八送我回家的时候，一把推开了一个想要继续拦着路的孩子。
　　我俩默默走了一截。我看见许多孩子背靠在芦苇荡的角落里在喝啤酒，许多女孩子发出咯咯的笑声，她们在阴暗处窃窃私语。我看了看丘八,他们的样子让我既惊奇又羞愧。丘八不以为然地把头偏了偏，丘八说，这里的学校也拆了。红旗街的角角落落我都很熟悉，他的话让我感觉很难过。路过一个广告牌，上面写着“美好生活今天创造”我笑了笑，对和错都是别人一直在灌输我们，其实许多人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奇怪，它根本不属于我们，可是我们总以为能拥有世界。
　　穿过红旗街，丘八一直送我到家。临至街角，丘八停了下来，再穿过一条街，就到家了。丘八跳上了一辆往回返的公共汽车。公共汽车徐徐启动的时候，我看见我的家门口围了一群人，我赶紧跑了过去。母亲依旧和在红旗街上一样在与人群漫骂，她依旧带着一种隐隐的愤怒，一种轻佻。
　　受到无端漫骂的孩子母亲气不过昂着头和母亲对骂了起来，后来参与对骂的人越来越多，围了一圈的人，一个家伙提着个啤酒瓶摇摇晃晃的要上去找母亲，母亲就站在门廊口，堵着男人猛的把胸脯贴上去，大声的问：你有这么老实吗？男人涨红着脸堆出一脸的讪笑，嘟囔了几句，就像个球一样的滚了下去。人群有了短暂的沉默，随后有人莫名其妙的给了男人一记耳光，还有几个女人拖着哭腔想要再冲上楼，可是被几个男人死死的拦下，这一回的争吵是变成了楼下男人和女人间的争吵了，被漫骂的孩子早被丢在了一旁，周围一片噪音一片争吵，只有一个声音还能依稀可辩，流氓、流氓......人群还搀杂着进行的争论。街上本来就昏暗，这下就让人有点烦躁了。
　　我想拉一拉她，可我没有勇气站出来，我扭了扭身体，全身不自在了起来，我一声不吭的从人群钻了出来。和红旗街一样，母亲的身体会继续飘散，充溢在每一个空间和角落，人们即渴望她又厌恶她，即需要她又会随时丢弃她。有人尾随她的时候，她会慢慢放下脚步，那人也可能会仓皇而逃，这其实真是一个奇怪的世界。我偷偷的又爬回了自己的房间。这一回我不想像红旗街那样再认真的等她了。更不想让别人认出我来。我大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我回想着丘八的样子,突然我很想知道,我们到底要干什么。想着丘八说要去现场再去看看的时候，我的心里不由自主跟着狂跳了起来。
　　我实在忍不住我的好奇,当母亲醉熏熏的打开房门看见我在呼呼大睡的时候,她叹了口气，丢下一些食物。她一走，我重新翻了起来，我把食物胡乱的塞进嘴巴一些，剩下的我骂了一声“操”，就从窗户扔了出去。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扔掉食物我自己不饿吗？我感到一阵茫然。
　　我操起一把手电筒，悄悄的又顺窗户溜了下去。丘八再见到我也大吃一惊，他说你真的想知道吗？我点点头。丘八二话不说从床上跳了起来，跟我又悄悄来到了失火的地点。说实话这场火着的太大了，在全城弄的沸沸扬扬，本地新闻遮遮掩掩就是一扫而过。现在大楼难看的废弃在那里，由于是晚上，保安早就睡了。我们重新按我们第一次去的路翻了进去。窗户被丘八撬开的时候，我拿着手电筒往里照了照，里面只有我的一束手电筒的光在晃来晃去，若大的房子里依旧是乱七八糟，这束光就显得有点孤零零的了。可丘八突然按灭了手电筒，对我说你想让保安发现吗？我恐惧的看了看他的脸，丘八面无表情的一下就翻了进去，见我迟疑着不动，丘八突然伸出一只手来，一把把我拉了进去。我打了个趔趄，我想喊丘八，又怕惊动保安，只能小声的喊了一声丘八，而在黑暗中丘八早就不见了踪影。我心理陡然出现了一种异样的心理。我紧紧攥着手电筒，心里一阵阵发紧，一边继续挪动脚步向前摸，一边小心翼翼的呼唤丘八。
　　丘八并没有回应我，他仿佛一下就在黑暗中蒸发了。我只好硬着头皮按我第一次的印象向前摸，我想看看丘八当初在那块镜子面前慌慌张张到底在干什么。
　　我按着我的印象摸到了那片镜子下,我刚一触摸到镜面,镜面摇摇晃晃的差点被我撞倒,我赶忙扶住镜子,镜子晃出一张模糊的脸来，愣愣的看着我,我慌的想一下丢掉镜子就转身跑掉。可跟站在我身后的丘八撞了个满怀，我长舒一口气，妈的，我气急败坏地说，你总这样站在我身后干什么。丘八看了看我的身后，往后退了退，向我身后指了指。我的头顶又一阵发麻，我不得不强迫自己的脖子也跟着转过去，墙上用石灰画着一个人的样子，我想走过去看看，却被丘八一把拽住，他向下指了指，我低头一看墙的下面，在地上清晰的画着另外一个人的样子。我在黑暗中愣愣的看着丘八，我想问丘八为什么这两个人影留的这么古怪，丘八看了看我，一声不吭的蹲了下来。
　　这两人影是很古怪，一个人影镇定自若，另一个人影像被猛推了一把一样倒在地上。像是一个男人把一个女人推倒在地，尤其是地上的这个人影形态扭曲着，我有了疑问，这是谁画的呢？如果是警察留下的，为什么要把这些证据丢弃。我马上排除了这个答案，这决不是警察留下的，不是警察留下的又是谁？我情不自禁的想问问丘八，却发现他早跑到了墙上的那个影子前，丘八在墙上的那个影子前踌躇不前，我悄声的喊了一声丘八，我就眼睁睁的看着他抹去了人影脸上的一道涂痕，墙上的人影的脸上赫然有两道血痕，我惊的毛骨悚然了起来。丘八转过脸来，我吓的一下就跳了起来，丘八无声无息地按着地上的人影躺了下去，摆出一副被谋杀的姿态，我惊叫了一声丘八。大楼的下面就射进来几道手电光，我猫着腰，气急败坏地向后看了看，再转过脸来寻找丘八的时候，这家伙又不知道跑哪里了。我猫着腰飞也似的离开原地，就看见丘八在楼梯口向我招手，我跑过去，告诉他我们被发现了。他嘘了嘘，示意我帮他搬东西，我说丘八你搞什么鬼啊。我已经听见保安把门打开的声音了，脚步声近在咫尺，我顾不上再细问，仓皇的和他搬上东西就往窗户边退。当我们全身而退的时候，大楼底层突然灯火通明，我和丘八都长喘了一口气。
　　我有了一种犯罪的快感，这感觉让我既害怕又兴奋。我说丘八，这次我们太险了。丘八没吭声。我说丘八咱们抬的是什么啊。丘八说电视。我愣了愣。我没和他争辩，一声不吭的往回抬。丘八说我有很多电视，我要把红旗街摆满电视，每当夜晚降临，我把所有的电视都打开，集中成一个台的时候，是同一个声音，分散开的时候就是一条喧器的红旗街。我说丘八你给谁看啊。丘八说，就我啊，所有的电视就给我一个人看，那多自由啊。丘八说的有点兴高采烈。我心有余悸的又向后看了看，丘八知道我在看什么，俯过身子告诉我说，如果是谋杀那也和失火有关系。我惊诧地看着他，他咧咧嘴，你想啊，失火的时候人们都在往外跑，哪有时间搞谋杀，除非是先有谋杀，然后再纵火的啊。我说那又是谁留下两副图故意给人看？那太匪夷所思了，那不是自己暴露给了警察，只能是别人画的图。那这个人是谁？丘八哈哈大笑，丘八说咱们不是福尔摩斯。
　　我把电视抬到红旗街，我才有了新的惶恐，我问丘八，你知道我在干什么吗？丘八摇摇头。我连一句和他道别的话也没有，就逃也似的越过了红旗街。丘八不知所措的看着我，追过来重新抓住我的胳膊。他问我，你在说什么？我嘴里咕哝了一句，重新甩开了他。他站在我后面干巴巴的声音依旧在飘荡。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们在干什么？刚才我在干什么？妈的，我骂了一句，我被丘八拉着竟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贼。

五

　　我重新翻过我的窗户的时候，门被意外的打开了。这是母亲第二次来给我送吃的。我躲在角落里尽量平喘着我的呼吸。我想告诉她我今天干什么去了，可她俯下身子看了看我，我闻到了她嘴巴里的酒味，她的样子和在红旗街一样的妖艳，我偏了偏头，再偏回来的时候，我有点难过地说，母亲你能不能别这样了？母亲就怔了怔，她不置可否的轻轻笑了笑，随后把食物丢给我。临关门的时候，突然迟疑着还是把打开了。我尾随着母亲，看着她慢慢的下楼，依旧像在红旗街那样慢慢脱掉自己的衣服轻轻走进浴室，随后就是水在浴室里流出的哗哗声，浴室的玻璃很快映现出母亲裸体的轮廓，和红旗街一样，每一次母亲总是这样迫不急待的把自己脱个精光。我看着她的样子有着莫名其妙的感觉，这种感觉总让我有遏制不住的想要冲出去的冲动。我站了一会，情不自禁轻声的叫了她一声。
　　我悄悄的又溜了回去，偷偷看着她的轮廓，感到莫名的快感，我不知道母亲是不是故意给我留条门缝的，我心情又有点复杂了起来。我满面羞愧的返回我的房间，轻轻的把门关死，在一片死寂当中，我焦躁不安，睁大眼睛，大口吞咽着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感觉人有时候心甘情愿的就想当一条狗。
　　我奋力推开窗户把食物毫不犹豫的重新丢了下去。
　　我依旧要不顾一切的冲出去。

六

　　丘八把那本书举给我看的时候自言自语的说，这是一本什么破书。阳光从打开的折页上穿透而过，丘八把他举在眼睛上。他的样子有点滑稽，我要看的时候，丘八突然把书又认真的合好。他根本没有给我看的意思。他自顾自说，我们应该把这本书送回去。我听了大吃一惊，这个疯子，送回去书不等于我们自投罗网吗？
　　我最后没有阻止丘八，丘八说我知道你也一定会去的。我们要让她读完那个故事。谁？丘八扬扬手里的书。我“哦”了一声。我已经突然失去了对那本书的兴趣。我不想问丘八书里的故事，丘八把一只手重重的猛击在另一只手巴掌里，突然拧开一台电视，电视音质不是太好，时断时续的，雪花点伴随着一个摇滚的声音，丘八的两条腿马上跟着摇摆了起来，丘八一脸的亢奋，丘八恶狠狠地说，我听到这声音就以为他马上要死了。我毛骨悚然的又问了句，谁？丘八见我紧张的样子突然笑的前仰后合，我扭头看了看电视里的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唱的很卖力，如果知道丘八这样在说他，他可能会跳出来把他掐死。想着突然会蹦出来一个男人扑向丘八，我突然也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七

　　这回我们依旧选择黄昏，依旧是从窗户轻易翻进屋里的。上一回的失窃看来并没有让姑娘产生警戒。窗户被我们轻易打开又轻轻的合上，一切做的悄无声息。
　　屋子里面更是空无一人，这是提前侦查的结果。盲人的生活安排都很有规律。这段时间，姑娘应该在外面散步。我们进去的步骤其实很简单，放下书，再翻出来，让姑娘把打断的故事再继续下去。
　　可是翻进去的丘八突然又迟疑了起来。我在门外放哨，随时发出意外的警报。看着丘八站着不动，我不耐烦了起来，我赶紧冲了过去，问他又发现了什么？丘八指着桌上已经打开的一本书说，我们放回去的这本书又不得不打断她现在的故事。两本互不相连结局又互有走向的书，她该怎么阅读？我说丘八你是最有哲理的一个贼。你要再这么婆婆妈妈的，我非的被你玩死。丘八翻了翻眼。我夺过他手中的书，胡乱翻开一页，放在桌上。把姑娘摊开的另一本书又插进了书柜里。我的动作有点笨拙，这几个简单的动作让我出了一身汗。我看了丘八一眼，丘八竟然在门口若无其事的抽起了烟。我慌得重新冲过去一把夺下了他的烟，死死在脚下掐灭。烟草的味道还不怕人家知道家里来了贼了吗？丘八有点歉意的笑了笑。我没有和他争吵，迅速检查了一下现场，一切妥当，我赶紧移到窗前向外观察了一下，天色向晚，远处正在搞拆迁，这段路上前后堵塞就显的空空荡荡，偶尔路过的人都急匆匆的不会额外留意我们，我们可以趁着夜色逃逸的无影无踪。我缩回头轻声喊了一声丘八。丘八没有呼应我，我一转头，发现他又不知道跑到哪里了，我气急败坏的又喊了声，丘八……
　　门却被从外向里打开了。我一下就傻眼了，姑娘从外面回来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到关键的时候，丘八就会突然神秘消失，我不知道他在里面还是外面。只能也跟着傻傻地呆在原地。如果他在外面在冒然呼喊我一声，那就遭了。我期待他在屋里，可现在他在哪里？我虚汗如潮，只能静待其变。
　　姑娘没有发觉屋子里的异样，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轻车熟路地走到墙角，一转身，手按在灯盒上“啪”的一声灯就亮了。屋子里雪亮雪亮的，我感到一阵眩晕。一片光亮让我慌得想马上从窗户上翻出去，如果不是提前的侦查，谁会相信这样娴熟的动作出自盲人。我努力让自己镇静了下来，临时的慌乱只能更快的暴露自己。
　　姑娘进了自己的卧室，我的心又跟着狂乱了起来，如果丘八在里面，姑娘猝不及防的进入只能让他束手就擒。可是姑娘很快换了身睡衣出来了。我舒了一口气。姑娘倒了一杯水径直走到桌前，我想她会继续安心看书，这是我寻找丘八，并逃之夭夭的好机会。我轻轻地站起来移到姑娘的背后，我移到衣柜旁的灯盒前重新把灯弄灭。太强的光亮总让人心神不宁。我在转身的时候，姑娘猝不及防地就站在我的身后，我慌的差点叫出来。可姑娘贴在衣柜上若无其事的换衣服。我被姑娘夹在死角里，看着她慢慢一件件脱掉自己的衣服，我涨的满脸通红，姑娘的两只乳房高耸坚挺藏进睡衣里隐约可见，滑落下去的睡衣露出了自己柔软细嫩的前胸。我感觉自己呼出的气都热了，我赶紧闭住眼睛。我在睁开眼睛的时候，姑娘赤身裸体地向浴室走去。我有了情不自禁想跟上她去的冲动。姑娘走进浴室随手放水的哗哗声让我有了片刻的恐惧。我又瞥了一眼藏进浴室里的那具裸体，才强迫自己转过头来，我喘着粗气抓过桌上的水一口就吞了下去。丘八这个时候浑身湿淋淋的凑到了我的面前，他的样子让我大吃一惊，可让我猛然又惊醒到了什么。我又瞥了一眼浴室，姑娘还在洗澡，身体的轮廓清晰明了。我转过头再看丘八的时候，丘八惊慌的拉着我就往外逃。
　　这一次丘八逃的气喘吁吁。我几次挣脱都没有挣脱开。我被他拖得筋疲力尽，我说我实在跑不动了，丘八才慢慢停下来。我看着丘八说，你怎么了？丘八慌得还向后张望了一下，见确实没人。丘八说，我们他妈的去的什么鬼地方啊。我见他浑身湿淋淋的赶忙问他，你刚才去哪了？浴室？丘八的嘴巴都歪了，丘八说，你保证那个姑娘是瞎子吗？我一下有了警觉，我问他到底怎么了？丘八结巴的说，就在刚才，那个姑娘贴着脸的问我，你是谁？我心里一乱紧张地问他，在哪？丘八就猛然推了我一把哈哈大笑了起来，他摸出一本书来在我眼前晃晃说，我是说的玩的。我傻傻地看着丘八，我不知道为什么丘八手里又攥着一本书，见我脸色很难看，丘八克制住了自己，丘八说我真的是说的玩的。不过，丘八把书又重新塞进裤兜里也很严肃的说，那里我们以后别去了。

八

　　母亲被抓走的时候，我正躲在丘八的屋子里。这一夜母亲同样彻夜未归。我在电视的镜头上看见了母亲的身影。早间新闻是这个城市新的一天的一大特色，里面的新闻因为带点黄，总能成为街谈巷议的焦点。我看见母亲身姿妖艳地站在广场上，仍然肆无忌惮的在拉客。一辆面包车靠近母亲，由于是偷拍，母亲毫无知觉，镜头真实的比电视剧还电视剧。最后是现场的一片混乱，警察从面包车冲出，嘈杂的混乱中，我看见母亲清晰地被几个男人按倒在地。
　　我第一个反应是，想到了所有认识母亲的人的表情，这些人的表情鄙夷、不屑、幸灾乐祸……
　　我想母亲的样子终于让这些家伙如愿以偿了。
　　我本能的第二个反应是突然冲了出去。丘八在后面喊，你要去哪里。我歇斯底里地冲他大吼着，我要找到我的妈妈。
　　我奔跑着穿过红旗街。一辆公车从我面前缓缓滑过，我冲着公车喊了一嗓子，公车却越走越远，我追在公车的后面，一步踉跄，身后却传来一阵巨大的轰响，让我惊诧的回头看，就在我的一步踉跄中，红旗街升起一股巨大的烟尘。整个红旗街真的消失的干干净净。
　　我奔跑到家的时候，家里围着许多警察。我看见警察有点不安，有人向警察指指我，我很快判断出家里没人。警察向我招手的时候，我突然转身飞也似的重新穿过马路，几个警察像有准备似的两头堵截了过来。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注定我无路可逃。我返转过身，想要在众目睽睽当中重新冲回马路。
　　马路上车来车往，红灯绿灯，我在转身的一瞬间，重新看见母亲安然无恙地意外站在街中央。母亲拼命向警察招手，汽车就在她身边飞驰而过，母亲躲闪着汽车，想要冲过去，一辆汽车猛然在母亲面前停住，司机探出头大骂，你不要命了。母亲突然同样愤怒的对他吼，我要找到我的儿子。
　　我就站在母亲的背后，隔着一条街，母亲不管不顾的想要冲到街的对面去。我站在她的后面有点不知所措，我不是就在这里吗？
　　我被警察按倒在地的时候，世界一下变的安安静静。我感觉有凉凉的东西穿过我的身体。我看见母亲俯着身子，突然在我面前稀里哗啦的碎掉了。
　　我有那么一刻，感到很对不起母亲。警察审问我的时候，我低着脑袋一言不发。审问室的外面有一株向日葵，金黄的花葵透过窗户的暗影里有了一层温润的绿色。我有点好奇的偏了偏脑袋。派出所的外面就有了嘈杂声，人们惊慌地往外跑。我被突然丢弃在了一边。我好奇的也跟了出去，就看见丘八正赤身裸体的往外冲，有人抓了丘八一下，丘八敏捷的跳跃着躲闪开，手里抓着的书在他手里晃了一下。所有的人不知道丘八为什么突然跑掉。我喊了一声丘八。
　　后来警察在姑娘的后窗抓住了赤身裸体的丘八，丘八把书奋力扔进了窗户，警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拉下了哭泣着的丘八。
　　许多故事像没有结局。丘八终于像迷一样在我身边消散了。早间新闻里爆出大楼失火的破获归结于一副启发式的画像。这副画像使警察成功破获了一场谋杀。人们传闻就是那个曾经在红旗街流浪和有点癫狂的孩子提供了破案的线索。但丘八像个神马浮云般消散的无影无踪。我不知道丘八为什么要在最后一刻赤身裸体的奔跑了起来。

九

　　红旗街终于在丘八消失的那刻一同消失的无影无踪。我在一片废墟当中又走了走，竟然在墙角发现了一株向日葵。它顽强细弱的迎风招展，由于受到重压它扭曲的样子突然让人怦然心动。我试着搬了搬上面的石块，可惜我力气太小了。
　　我又去那姑娘窗前看了看，她的窗依旧半掩着，我悄无声息的重新替她把窗关好。
　　我打了声口哨。许多事情于回首当中才发现已经空空荡荡，红旗街是这样，母亲是这样，我和丘八都是这样。好像我们就是为消失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