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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命(张爱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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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7-5-18 19:01:57 | 只看该作者 |只看大图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1
  夜黑得透彻,枯井一样阴森,黑乎乎的风刮得很玄乎,像是要把根生的怒火抛向这夜空。
  “俺把那个王八羔子宰了。”根生像铁塔一样杵在地上,如牛喘气般喘出了这么一句话。
  炕中间的一点黄豆大小的灯火,被根生带进来的风,煽动得跳动了几下,墙上映出的庞大黑影也跟着跳动了起来,影影绰绰。
    根生说这冷飕飕的话时,他爹的烟锅头正对着灯点火。老汉手一哆嗦,烟锅头就把那黄豆大的火苗砸灭了,灯光燃烧时发出的“吱吱”声,随着火苗的熄灭也嘎然而止,一股没烧尽的油烟味儿瞬间散满了屋子。
  “天生爷呀!要命的根儿啊,你这是杵下天拐啦!”根生娘的一声嚎哭之后,像这没燃尽的灯芯一样,一下断了声儿。
  “不能让那王八羔子白糟蹋了俺妹子,俺咽不下这口气。”根生还在牛喘着。
  黄豆大的火苗又亮了起来,哑巴拿着熄灭的火柴看着大家,不知道出了啥事。一家人都在哭,弟弟双手黑乌乌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如生病的牛一样。爹坐在炕上哆嗦得像刚被人狠打过的骡子一样,跳动的火苗映着爹那张蜡黄干瘦的脸,如核桃皮一样的皱褶也在灯光下没有规则地哆嗦着。哑巴看看爹娘,再看看弟弟和妹妹,他知道家里出了事儿。
根花这几天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大哥是个聋哑人,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儿,但是根花知道这天大的事都是因她而起的,二哥黑乌乌的手上是血迹。

  2
  这几天,那件事就像恶魔一样缠着根花,只要一想到大金牙,根花身上就像浇上了冷水一样哆嗦得拎不住。
    根花出事那天是入春以来第一个好天气,那天没有风,太阳暖暖地照着,村里的墙根底坐了一片人。趁着这样的好天气根花和两个小姐妹去镇上赶集。
    三个姑娘在集市上可劲儿地逛。她们东看看,西瞅瞅,摸摸货郎挑上的红头绳,看看裁缝店里的大花布,不知不觉太阳就快要落山了,意犹未尽的三个姑娘这才说说笑笑地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在回家的路上,根花出事了。
  根花到现在都不知道大金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只记得他的那颗大金牙在夕阳下闪着狰狞的光。那金牙一张一合地说:“王家闺女,俺可是惦记你很久了。”
  根花惊恐地看着大金牙,回头寻找,俩小姐妹早已跑得很远了。根花吓得“哇哇”大哭起来:“保长大哥,求求你……求求你放俺走……”
  保长“嘻嘻”笑着,那笑声就像夜晚鸣叫的猫头鹰。大金牙说:“放过你?你水灵的像仙桃一样,大哥不摘别人也得摘。大哥等你长大可是等了好几年了……”
  根花忘记了保长是怎么扑倒她的,或者说她根本就不愿想起那一刻,她只记得那尖刻锐利的痛楚从下身传来时,她大叫一声就昏厥了过去。
  根花被糟蹋的事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在村子里传开了。在解放前,一个闺女失了身远比毁了容更可怕,等根生知道的时候,根花已经上过一次吊了。要不是爹去小房拿东西,根花早……
  根生被这个消息惊得眼睛如愤怒的牛眼一样,血红血红的。他咆哮着一拳砸在了院子里的槐树上,槐树受到袭击后,只是稍微晃动了两下便不动了。
  根生红着眼睛返回家里拿上菜刀就往外走,娘颠着小脚急忙拽住了根生:“根儿啊,不能啊!咱惹不起人家!你要是再出了事,咱这一家子老小还指望谁啊!”娘哭着,眼泪顺着脸上的皱褶慢慢流着。
  “俺不放过那个畜生,不会放过那个畜生!”根生咆哮的声音如野狼嗥叫,震得屋顶的土簌簌落下。
  “儿啊!大金牙在村里作威作福多少年了,谁敢惹他,村里的好媳妇,好闺女被他糟蹋了多少?可是他有后台照样当着保长。儿啊,听娘的,咱就先咽下这口气吧!”根生娘依然紧紧地拽着根生。
  哑巴这几天从大家的表情和比划中已经知道了妹子被糟蹋的事情。此时他见弟弟提着刀要出去,他“啊啊”的捣着自己的胸口,五官因为愤怒都挤在了一起,整张脸憋得如瓦罐一样红。他奋力指着大门,冲着弟弟“啊啊”地叫着,见弟弟被娘拽住,他扑过去从弟弟手里抢出刀就往外走。根生爹正从外边进屋,一烟锅子打在了哑巴手上,“当啷”刀应声落地,哑巴“啊啊”地大哭起来。

  3
  然而,黑熊一样的根生还是把大金牙宰了,不宰了大金牙,根生天天睡觉合不上眼。
  “他爹,这可咋整呀!杀人可是要抵命的啊!”根生娘的嚎哭又响了起来。
  “娘,俺去抵他的命,不宰了他,俺咽不下这口气。”黑乎乎的房间里,根生杵在地上说。
  “你抵命,你抵了命,你媳妇儿咋整?她肚子里可是已经怀了咱家的娃儿了。”根生爹窄巴的脸像冻黑的梨,下巴的胡子因说话和哆嗦不断抖动着。
  哑巴这时候才看清弟弟黑乌乌的手上是因为粘了血,他愣怔了一下,便热烈了起来,他像是看见久违的英雄一样扑到弟弟身边,在根生肩膀上打了一拳,然后笑了起来。哑巴笑起来的时候就像婴儿一样,那笑脸干净得如冬天的雪。
  第二天,大金牙被宰了的消息比当初根花被糟蹋时的消息传得更快,这个消息就像带着翅膀的飞蛾,很快在村子里传开了。
  根生媳妇坐在炕梢不断地抹眼泪,根生蹲在地上像半截黑塔。
  “哭球啥了?俺这不是还好好的吗?”
  “你要是有个啥,俺和孩子可咋办?”
  根生爹两腿软得就像是被风吹断的麦梗,一进门就软爬在了炕沿边上。
  “根生,收拾东西赶紧跑。他娘,给根儿拿点儿干粮,让他带着他媳妇儿赶紧走,不走就没命了。”
  根生娘从昨晚就被吓得一个魂丢了多半个,只是满屋转悠,楞愣怔怔地不知道要干啥。
  根生爹继续说:“听说县里来人查案了,说不定明天就能查出是咱家根生杀的人,根生要是不走就是死路一条啊!”
  根生瞪着牛铃铛一样的眼睛说:“俺不走,俺走了,爹娘怎么办?他家要是来要人咋办?”
  “爹自有办法,你走不走?你要不走,俺就碰死在这炕沿上。”根生爹激动地咳嗽了起来。
  根生娘提溜着干粮走到了根生身边,把干粮袋子给根生挎在了肩膀上,看着如山一样的儿子,根生娘拽着衣袖抹起了眼泪。
  根生爹一烟锅子打在了根生的背上怒吼了一声:“快走,到外面谋生吧,不要再回来!”
  根生“咚”一下跪在了地上,对着爹娘磕了三个响头,拉着媳妇儿出了院子,扶着媳妇从后墙翻出去,向后山跑去。

  4
  “大金牙家要是寻到咱家的话,俺去抵命。”根生爹闷着头吸着旱烟说。
  根生娘再一次嚎哭起来:“他爹啊!你要再走了,咱这一家人可咋活呀?”
  根花跟着娘哭了起来:“爹,要抵命就俺去抵……”
  哑巴虽然听不见,但是他看懂了一家子为什么哭成这样。哑巴不傻,他懂得杀人偿命的道理。哑巴冲着大家“啊啊”地叫着,然后拿起菜刀猛地在自己胳膊上划了一下,红艳艳的血像一条美丽的红丝带顺着哑巴的胳膊蜿蜒了下来,血一滴一滴地淌向了地面。哑巴像是没感觉到疼一样,他拍拍自己的胸脯,对着自己伸出了大拇指,然后又冲着家人“啊啊”大叫起来。
  根生娘见哑巴划破了自己的胳膊,着急用手捂住伤口哭着说:“俺那可怜的儿啊!你除了不会说话,心里啥都清楚呀!”根生娘比谁都懂哑巴儿的语言,她已经看出哑巴为了让大金牙家相信是他杀的人才在自己胳膊上划了一下,他是在告诉大家,是他杀的人,有伤痕证明。
  让哑巴儿去抵命是根生爹娘没想过的事,根生爹立马向哑巴摆手,皱眉,告诉哑巴不同意他去抵命。哑巴“噗咚”跪倒在娘的跟前,他眼睛看着爹,嘴里“啊啊”地叫着,指指根花妹子,又指指娘,再指指院子和家,之后 “啊啊”地大哭了起来。根生娘把哑巴儿的头紧紧地抱在怀里嚎啕大哭:“俺儿啊!爹娘怎么忍心让你去抵命啊!”哑巴并不知道娘说什么,他抬起哭花的脸看着娘露出了笑容。
  屋子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春雨裹带还没散尽的寒气让刚刚回暖的天气再一次寒冷了起来。
  根生爹坐在院门口吸着旱烟,他眯着眼睛看着正在升起的太阳,烟雾在他嘴里喷涌着。一抬头,根生爹看见几个黑衣服的警察快速地向他家跑来,根生爹在石头上把烟灰磕净,把烟锅往腰间一别,站起身迎着警察走去……
   
  作者简介:张爱连,张家口市张北县人。张家口作家协会会员,张北县作家协会副主席。作品散见于《长城文艺》和《张北文艺》上,处女作《窗前》发表在了张家口的《长城文艺》上,并被《河北作家》转载,同年该作品又获得了“首届意林杯文学大赛”张爱玲组三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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