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泉拾遗（杨素梅）

张垣文学

　　不能不说古舜都今保岱古城的那一眼泉，即古妫水、舜池、潘泉，今大泉。
　　就是因为这一眼泉水的数千年滋润涵养，才有了从上古以来葛天氏、炎黄二帝、帝尧帝舜以及汉唐时的官员们对这片古土的青睐，在这里河岸水边设都城、县治、州治，享用着长达五千多年的风水宝地吗。
　　关于潘泉，史书多有记载。《通志》记：“在州西南古潘县地，即古潘泉也。”《水泉志》记：“潘泉古渎上承潘泉于潘城中，其泉纵横十数步，东出城注协阳关水，雨盛则通注，阳旱则不流。”北魏郦道元在《水经注》（三点水加一个纍字，读里）水篇协阳关水条记中写道：“（协阳关水）水出协溪，《魏土地记》记：下洛城西南九十里有协阳关，关道西通代郡。其水东北流历笄头山，阚骃曰：‘笄头山在潘城南，即是山也，又北迳潘县故城，左会潘泉故渎，渎旧上承潘泉于潘城中，或云舜所都也。”《魏土地记》记：“下洛城西南四十里有潘城，城西北三里有历山……其泉纵广十数步，东出城注协阳关水，雨盛则通注，阳旱则不流……”
　　已故的北大教授王北辰为写《黄帝史迹涿鹿、阪泉、釜山考》一文，于1982年来此考察时“泉已洇，但穿城而出的小沙河道宛然可辨。”他在文章中写道：“据《保安州志》载，清代舜乡堡内原有镇潭寺，寺内有泉。另有保宁塔，塔下有暗井四口，井与寺泉相通。现在寺、塔、泉、井虽都早已无存，但这些记载反映出，古城内过去的泉水量比现在丰富的多。从泉、河等迹像看，西古城即汉之潘县故城，唐之妫州城，城内已涸之泉即古之潘泉，穿越而出的小河乃潘泉故渎，水文状况一如郦道元所记。”又“所谓‘妫水贯中’之妫水即潘泉故渎。”
　　关于潘泉的由来，历史上有两种说法。一说其水作盘旋状，然后外溢，所以称盘泉。后人传为潘泉。另外一说是，上古时，这里为水泽之乡，不能住人。相传到了轩辕黄帝时，此处有九个大海眼，即九个泉眼，一起嘟嘟往出冒水，洪水浸淫山陵，把这里淹成一片水泽。轩辕黄帝带人采巨石运到这里，干了九九八十一天，凿了九个方圆九丈九尺厚九寸的大石盘，把大石盘压在九个大海眼上。果然水被堵住了，地上的水也渐渐干了，露出了土地，才开始有人搬到这里居住。后来逢天大旱，地里寸草不长，遭了饥荒。轩辕黄帝又十分后悔没留一个海眼，他再次到这里，带人在一个大石盘上凿了一个海眼，这就是盘泉。即妫水之源。有了水，人们开始挖渠导水，垦田造地。从此，这里变得土沃粮丰起来。加上三山环卫，竹林茂密，溪水淙淙，鸟语花香，人称自然珠宝地带，即宝带的由来，当时人也称诸沃。
　　还有关于此泉的种种传说。一说蚩尤的剑是水做的。蚩尤和轩辕黄帝械斗时，被黄帝追到此泉边，一不小心剑掉进了泉里，立刻化成水不见了。没有了得心应手的好武器，蚩尤打了败仗。一说黄帝泉中的金马驹被歹人追赶，跑进了此泉中，歹人伸手去捞，水中突然伸出一只簸箕大的红手掌，把歹人拉进了水中。此后，再没有人敢走近泉眼，都站在几丈外远远地观看。
　　清康熙年间修的《保安州志》一书记载：“州南七十里有舜池，今无考。”此句源于《宣府通志》，舜都古城保岱距宣化州府七十里。可见潘泉在舜时名舜池。六七十年代，村中还有老树环围的一座很大的鱼池。无论名泉还是名池，都指的是这一眼泉。泉池水千年潺潺不绝，孕育出丰美的草甸花滩，蜂飞蝶舞，瓜果累累，银砂遍地，吸引来众多的部落来此长期留驻。上古的葛天氏曾在此居住。轩辕黄帝与神农炎帝更是无数次到此巡游、治水、垦荒、采药。
　　轩辕黄帝有个儿子名昌意，昌意之长子乾荒生颛顼，颛顼后人穷禅是虞舜的祖父，穷禅已沦为庶人，就居住在妫州妫汭旁。虞舜是轩辕黄帝九世孙，保有轩辕黄帝的王者风范，尽管其父糊涂的瞽叟听从舜后母与儿子象的怂恿，多次陷害舜，舜都设法躲避，并不计较他们的言行。《东西汉演义》记载：“昔日舜事父，大杖则走，小杖则受。”舜因为大孝，天下有名，被尧的四岳推举成为尧的继承人，尧把自己的两个女儿娥皇与女英，以及九个儿子派到妫州舜身边，观察舜的行为，并在妫州修城建宅，供他们居住。所以舜都古城墙由来已久，自舜时起已有四千多年。
　　潘泉也名龙湫。清康熙八年岁次已酉（1969年）修的《保安州志•杂录补遗》记载：“八景旧迹为龙门晚翠、鹿野耕耘、桑干秋涨、温泉晨澜、鸡鸣晴岚、龙湫钓月、笔架彩霞、矾山霁雪。”“《保安州志•山川考》中指出：“龙湫，……在保岱堡，为州八景之一，今废。”此处的龙湫就是保岱古城的潘泉。因为泉废，此景无，改为黄阳雨笠。
　　之后汉潘城与唐妫州都在此城墙基础上修葺整理，汉设县治长达500年，唐州治67年。所以，泉水也跟着一再易名，从妫水到舜池、潘泉、龙湫、再到现在的大泉。一个大字，蕴含了后人多少的怀恋与敬重，它是仅次于太阳的一种尊称，一种仰慕。是人们对祖先千年遗存的敬畏，对养育了他们的水泉的膜拜。他们知道，先有了江河井泉水，才有了人类，接着又有了城堡村郭，水比人古老，水比人有价。
　　妫水、舜池、潘泉、龙湫、大泉在古城内一片茂密的苇草丛中，其实是因为泉水的滋润才使那草地蓬勃翠碧，形成一片水乡，人们沿着水边垒墙筑屋一街一巷地住了下来，依偎着泉水形成古老的城郭。相传，当年舜与他的二妃及家人就居住在妫水边拐弯处。《史记》载：“舜饬下（命令）二女与妫汭，如（依照）妇礼。”“舜居妫内，内行弥谨。二女不敢以贵骄事舜亲戚，甚有妇道。”《书•尧典》记：“舜降二女与妫汭，嫔（皇宫里的女官）于虞。”可见当时尧把两个女儿送到舜身边侍奉舜，帮舜治理天下，舜把娥皇女英当做女官，严历管教，二女言行谨慎，严守妇道，小心侍奉舜的家人，是舜出色的贤内助。二妇长期在妫汭居住，常年见不到渔雷泽（桑干河）淘河滨，耕历山，整日忙碌的舜，二人忧郁生病。二人去世后，当地人们给她们建了两座坛，纪念她们的贤淑孝道。坛早已没有了踪迹。后来在坛一带建了一座镇潭寺，不知这潭与二妃坛有无关联。传说镇潭寺下面有明三暗四七口井，与保宁山上的七星井相通。镇潭寺在民国大改良时，被拆毁去盖了学堂，如今小学的老房基下就压着众多的石碑。一个重儿童教育的时代，却不得不忽视了民间宗教信仰对成人们的陶冶理念，使思想的大厦一次次倒塌。一代人否定一代人，一种教化毁坏另一种教化，失落的都是民族的文化传承，是那代人的无奈。
　　《轩辕内传》记：“舜有虞氏，黄帝九代孙，姓申屠，摄帝位三十年整，居位五十年，寿120岁，都蒲板。”山西蒲扳也有舜都。
　　成了废墟的舜都古城，被人们淡漠遗忘了数千年。唯有妫水不遗不弃地在老城中静静地流淌着。黄土堆垒的底阔两丈顶宽一丈的城墙日渐残破，脱落风化。没有人懂得这城墙的深远意义，没有人器重保护，加上墙两边耕地人们挖土成田，老城墙渐渐细弱斑剥，悄悄地消损，只剩下几丘黄土，却依然高耸巍峨。到六十年代，还绵延三里长，人们在上面种庄稼，墙下捡拾出来的陶片堆积在一个大坑里，比黄帝城的形状完整，陶土细腻，胎体更薄。西汉在此设潘县，就是看重了这里的老城墙还保有完整的轮廓，看重那眼不息的泉水。
　　泉水出潘泉后，进入鱼池，再从鱼池流出，变得浪花朵朵，晶莹洁白，从西向东穿城而过，河宽时达两丈，窄时不过五步。水上有一座石桥骑着河水，石桥主人是城里最富有的财主，家在河北岸，河南岸有田地梨园。财主一家人到梨园去，就从石桥上走过。七十年代生产队时，财主（陈德全）的砖瓦房做了第七生产队的队房、伙房、豆腐房、仓房，那时石桥还在，妫水从石桥下叮咚淌过。桥北老瓦房鳞次栉比，桥南桃花粉梨花白，一枝枝红杏出墙，景色有十分，七分都在水。
　　鱼池里有鱼，村人以为神鱼，从来不吃。任鱼儿自生自长，有多少鱼无人说得清，只听胆大的男孩们跳进鱼池去游泳，说鱼大的有几十斤，在胯间游来游去。水出鱼池后就成了妫水河，即后来的小沙河。小沙河是村里最热闹处，从夏到秋每天有媳妇姑嫂们在河边洗衣服被褥。男人们从地里归来，也要到河边洗濯上一番。河床是五色沙石，河水清亮至极，小鱼小虾看得十分真切。河边洗衣的长扳石排列成行，供姑嫂们使用，从没有人搬走一块。
　　沿河边有一溜很粗的老柳树，老柳弯腰曲背，枝条垂到水面，似在听姑嫂们的悄悄话。河南畔的菜地边上有长长的黑木栅栏，栅栏上缠着团团紫红色的白色的牵牛花，绕着一把把豆角。上面每天搭着各式洗过的衣服被褥，花花绿绿。河南岸有随着河水蜿蜒而东去的高高低低的菜田麦地，每家一块，畦畦格格的深绿、鹅黄、杏红、紫褐。油菜花金灿灿，架黄瓜翠灵灵，西红柿万点红，韭菜地碎碎地翠，是老城最美的景致。这菜地分了合合了分，足够全村人吃。大集体之前，我们童年时，就吃着这菜地里的菜，归集体后就再也没有心思赏这些景致了。
　　沙河水向东北流，分好几股。一股向北，沿着小学操场一直向北，去浇灌村北的果树林，然后去带动村口的水打磨，碾米磨面。一股向东，沿着明清旧堡，去浇汇舜道两边的庄稼地，还有一股流进操场南一沤麻湖。那时村里还种不少白麻，七八月间割了麻放在沤麻湖里沤，麻湖在河下游，小学操场南，沤过的麻晒满了操场。晒好的麻要剥皮，夏天女人们坐在巷口的大坐石上，边剥麻边拉话，村里到处弥漫着麻的臭味。夜晚沤麻湖里的蛤蟆此起彼伏的叫，不沤麻的季节，麻湖就成了孩子们的游泳池，男娃女孩们都要跳到麻湖里扑腾，捞许多的蝌蚪装在罐头瓶里养着。
　　在小学操场边，沿着水流长着一排老柳树，一到柳花盛开的季节，白色的柳絮漫天飞舞，在操场上街巷里滚动翻卷，因为柳树多，家家都会吃凉拌柳芽，刚吐的柳芽与鲜嫩的柳叶，在开水中淖一下再用冷水浸泡，酸酸的，很开胃。除了柳树，榆树也不少，榆钱汤也是常吃的美味。分到责任田后，人们有了钱都要盖新房，村里集体耕地不够，就把打谷场、学校操场、鱼池、麻湖、菜地统统做为房基地，批给人们。听说鱼池放水时，鱼大的一人抱不住，再后来，连小沙河也断了水，成了街道。
　　新房挤没了河流，没了打谷场、梨园、菜地、老树、操场、鱼池、麻湖，也就没有了农耕时代的浓浓诗情画意，没有了古城山环水抱的独特风水。古城变成了只有房屋的普通村庄。农业学大寨时，在潘泉边挖了大口井，再后来家家户户吃上了自来水，建了高高的水塔。潘泉以水塔的形式继续养育着古舜都的后人。人们吃的自来水，仍然是妫水之源的甜水，是潘泉的甘霖。
　　新房鼓胀的挤破老城墙，挤塌了众多的文化遗产，却变得苍凉荒芜起来。那个有泉有河有鱼有树有菜地梨园果林的美丽风光永远地消失了，留在了老一代人们的忆念中，留在游子们的梦中。地面上妫水、舜池、潘泉、大泉水断了，舜都古城，保岱古城这方风水宝地也失却了人前的荣光与名誉，连人心人性也跟着散淡了尧舜风骨，蜕化的不知道自己民族的历史，厚重的文化气息越来越少。一处唐尧虞舜的故地，一块千秋的圣地变得黯然无光。
　　可以慰籍人心是的大泉水并没有逝去，它虽然失去了地面上的灵动与秀丽，却分成无数的管道，从水塔流进千家人的厨房，夏日浇灌着小院里的花菜，更贴近更关爱地永久地滋润着这方人。大泉水，改变一种形式，继续流淌在这方故地上，人们敬重它胜过父母，依赖它胜过儿女。妫水、潘泉、大泉水换了一种形式，千秋万代养育着这一方人。以一种传奇的阅历，从五千年前流淌到今，流过炎黄尧舜时代，流过汉唐明清，流到二十一世纪的声光电岁月，还将流到更加清平盛世的美好末来。忽然明悟保岱人吃的用的自来水，就是当年的妫水、舜池、潘泉水，能不让人思绪万千么！
　　让人无限怀恋的水泉，轩辕黄帝治理过的水泉，舜与二妃吃用过的水泉，汉潘城唐妫州清舜乡堡人赖以生存的水泉，穿越五千年时光，不离不弃这方人，是何等的情深意厚，何等的诚信有义啊。真正地不失炎黄遗韵，无愧尧舜情操的是水。从没有抛弃这方人的水泉，要比势利的人们强百倍啊。上善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