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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炕月光(张振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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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7-4-23 11:07:14 | 只看该作者 |只看大图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月光透过窗户纸上的那个破窟窿,洒在炕上,我和娘就整个泡在月光里。
  悄悄爬起来,攀上窗棂,把一只眼贴向窗户纸窟窿,我看见月亮正坐在柳树最高的那根柳枝上。
  咕咕咕……我那不争气的肚子又在叫。
  有一团东西在肚子里动,我觉得我肚子里住着一个癞蛤蟆,它还咬我,咬得好疼。
  是不是我的肚子里叫癞蛤蟆给咬了一个破窟窿,秀英他爹就是肚子里有了一个破窟窿死的。这事儿是真的,是秀英亲口跟我说的。我问过娘,娘只是叹气。
  咕咕咕……
  扭头去看娘。娘头仰在枕头上。月光把娘的黑头发泡成灰白。娘的一条腿在被里,一条腿在被外,一只手耷拉在炕洞里。
  半边炕,娘怕挤了我,身子总是贴了炕洞边,我真怕娘做梦会掉进炕洞里去。就跟我那回掉进了炕洞,胳膊腿儿都沾了黑灰,娘从地里下工回来,笑我黑成了猴儿。
  想给娘多拉些被盖住露着的那条腿,又怕弄醒了娘,只好又扭头去看月亮。
  白晃晃的一面大镜子。我能清清楚楚看见吴刚和那棵桂花树。桂花树砍到了,吴刚就能拿到桂花树枝上的饭篮子。我盯着吴刚,盼他能快一点砍到桂花树,没准儿他的饭篮子会从月亮里掉下来,啪嗒!一下子掉在我家院子里。那……
  哈哈!我忙用手捂了嘴巴。回头看看娘,娘还是刚才的样子。
  唉!那么多个亮堂堂的黑夜,我都这么想过,可吴刚的饭篮子一次也没有掉过。吴刚总是趁所有人都睡着了才砍到桂花树,偷偷地吃他的干粮。我问过秀英,秀英也没有看见过吴刚当着她的面儿吃。
  咕咕咕……咕咕咕……烦死了,我摁住肚子,蹦下窗台,朝娘吐吐舌头,轻手轻脚迈过娘的腿,挨着娘躺下。看着从窗户纸窟窿进来的月光,灌进了黑炕洞里。要是月光能把炕洞灌满,那屋里会不会也是亮堂堂的?我想爬起来看看,炕洞里这会儿灌了多少月光。不过我只是想了想,身子没有动弹。我怕我一躺下一起来的,碰醒了娘。娘在地里做一天的活儿,天黑沉沉的回家,天蒙蒙亮又要起身出工。
  咕咕咕……咕咕咕……
  黑夜饭是娘从大食堂打来的苞米渣糊糊,我一口气喝下一大碗。唉!肚子,肚子,你叫啥?我喝下的是苞米渣糊糊,可不是喝了一大碗癞蛤蟆!
  把身子缩起来,我的膝盖正好抵住了心口窝。肚子里没有那么搅和了。这是我自己个想出来的法儿,管用!

  
  我睁开眼,洒在我身上的光成了金色,穿过窗户纸窟窿的成了一把把粗粗细细的金丝线。金丝线洒在我身上,洒在破被上,也有落进黑炕洞的。我伸手去抓,手一下子染成了金亮亮的,可啥也没有抓住。
  咕咕咕……肚子里的癞蛤蟆也醒了,它一醒来就狠狠地咬了我一口,疼得我打了一个哆嗦。
  一手按住肚子,另一只手去摸娘睡的地方。
  空空的。
  其实我知道娘早去上工了,天天早上睁开眼,我身边都是空空的。
  一骨碌爬起来,迫不及待地去翻娘的枕头。
  枕头底下果然压着半块黑面馍馍。
  癞蛤蟆爬进了我心里,呱呱呱地叫着,快乐极了!
  一把抓起黑面馍馍,还没等黑面馍馍的硬茬儿扎痛我的牙床,我突然想起娘说过的话,穷日月,长流水;一日饱,十日空。
  穿上我的裤子,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差一点跌进炕洞里。
  从鼓囊囊的那条裤腿里抽出一条腿,把它塞进那条瘪塌塌的裤腿里。看着瘪塌塌裤腿一点点地鼓起,最后,一只黑脚丫扎着五个黑趾头,从裤脚探出头来。
  五个黑脚趾头朝我挤眉弄眼,十个黑脚趾头一起朝我挤眉弄眼。我刚要咧嘴大笑,肚子里的癞蛤蟆又大喊大叫着,狠狠地咬了我一口。
  从炕上蹦起来,系紧栓裤腰的麻绳儿,胡乱套上褂子。套褂子的时候,我的胳膊可不会塞进一个袖筒去,顶多是背朝了前,或是褂子扭个麻花,没法扣扣子,只好脱下来重新穿一遍。
  我的褂子是会变戏法的,嘻嘻,好多小孩子的褂子都会变戏法。扣好扣子,总是会长出一块衣襟,今儿是左边长出一块,明儿就可能是右边。有一回,我拿了剪刀,打算把长出来的那块衣襟铰下来,好给娘补她裤子上的窟窿。
  娘抢下我的剪刀,笑着骂我,傻女子!
  我的褂子在娘手里就不敢胡闹,它老老实实地叫娘扣扣子,娘扣好扣子的褂子,衣襟总是一般长短,乖乖的样子。

  
  凉水泡了黑面馍馍,半天还是硬梆梆。肚子里的癞蛤蟆等不及了,我就抓起黑面馍馍在碗底磨,就跟郝四爷在砚台里磨墨那样。
  郝四爷在生产队给人们记工分。别人去上工,他也上工,他上工就是天天守着他那张破桌子,在大砚台坑里倒了清水磨墨记工分。有一回,我看见郝四爷坐在那儿打瞌睡,就偷偷走到他身边,捏起墨条子。我学起郝四爷的样子,半眯着眼睛,捏墨条子的手在砚台坑里一圈又一圈地转。
  突然,耳朵后头响起“炸雷”一样的咳嗽声,回头一看,见郝四爷胡子翘着,咳弯了腰。
  我吓坏了,手里的墨条子吧嗒一下掉进砚台坑,急忙去抓,却抓了一手的黑。
  啥也顾不得了,黑着一只手,沥沥拉拉滴了半地墨汁,我逃出队房子。跑到了大门外,我还能听见郝四爷在骂,死女子,跌断了我的墨条子,看我不扣你娘的工分!
  我一口气跑回家,心嗵嗵嗵跳个不住,就像钻进去一只不安分的小兔子。这回可闯大祸了,郝四爷扣了娘的工分,娘白上了工,到食堂还打不到饭。我怕极了,我不怕娘骂我,我是怕娘眉头挽大疙瘩。怕娘背着我偷偷地叹气!
  一连几天,娘回来除了乏,没见她眉头挽疙瘩,也没见她偷偷叹气,我心里的小兔子才安静下来。
  我没敢跟娘说我跌断了郝四爷的墨条子,娘当我的黑手是在炕洞里抓了黑灰。
  黑面馍馍跟郝四爷的墨条子一般硬。
  郝四爷说,轻磨墨,重舔笔。我可顾不得这些,我得赶快喂我肚子里的癞蛤蟆,它不高兴了,咬我一口,我就得疼半天。
  咣当!碗掉在了地下,水全洒了。
  抓起碗,乖乖!幸好碗上还是以前那个旧豁口。
  又盛了一碗水,想把黑面馍馍再泡进水里,它却钻进我的嘴里不出来,我使劲儿咬下一点,嚼了嚼,喝下一大口水。把黑面馍馍吞下肚。
  哈!让那个癞蛤蟆自己去磨黑面馍馍吧。

  
  半块黑面馍馍吞下肚,一大碗水也见了底儿。肚皮上凸出个小鼓。癞蛤蟆离不开水,它在水里游,就顾不上咬我了。
  下次它再咬我,我就喝水。哈,好主意!
  三丫——三丫——
  听见秀英喊,我爬上炕,眼睛靠近窗纸,看见秀英在破窟窿里,把着我家门垛子,伸着细长的脖子,探进头来。
  秀英——我喊了秀英一声,又跳下地。
  秀英,你吃饭没?跑到门口,我盯着秀英问。
  秀英摇摇头,又点点头,拉住我的手,就走。
  我跟着秀英走,看她脸上一闪一闪的快乐的太阳光。
  咱上哪儿去?跟着秀英出了庄子,我才问。
  秀英咧着豁牙嘴,趴在我耳朵上说,跟我走,咱去……
  正说着,几个秃头小子跑过来,一看,是二秃三秃和四秃。
  二秃最坏,一见秀英就拿弹弓敲她脑壳,还往秀英脖子里塞过毛毛虫。二秃不欺负我,二秃知道三秃小时候吃过娘的奶。要不是娘的奶,他们没准儿就该管四秃叫三秃了。
  二秃斜瞥着秀英,手又伸进他的破裤兜。
  二秃裤兜上有个窟窿,半截弹弓的红皮筋从窟窿里钻出来。
  我挡住秀英,瞪着二秃。
  三丫,你起开!二秃也拿眼瞪我。
  三丫,你起开!三秃也跟着二秃喊,我二哥只打秀英。
  不行!我不怕三秃,还瞪着二秃。
  二秃撑开弹弓,扭着脖子,比划着要瞄准秀英。我抓着秀英的手,跟着二秃的弹弓转。
  二秃左转右转,不敢松手,二秃一眼一眼白我。二秃不是怕我,他是怕他娘。他娘要是知道二秃拿弹弓打我,非揪掉他的耳朵不可,还要骂他是忘恩负义!
  三丫,你起开!二秃瞄不住秀英,气急败坏,冲我吼。

  
  我拉着秀英的手走在前头,二秃领着三秃四秃跟在后边。
  秀英,你说话得算话!二秃走一会儿就冲秀英嘟囔一句。
  秀英攥紧我的手,只是走路,一声不吭。
  庄上的山杏林子就在西山坡,老远就能看见,绿汪汪的一大片。看林子的一直是拐子,拐子的哥是大队的队长,队长跟人们说拐子是残废人,地里的活咋做得了?于是拐子他就天天一拐一拐地绕着山杏林子转,要是有人走近林子,拐子就会举起山杏枝子撵过来,轰鸡一般地吆喝。
  山杏树上早没了杏子,拐子是怕人们来撸山杏叶子。
  也亏了有拐子,要不再大的山杏林子也经不住女人们的手。这会儿的山杏叶子苦,嗨!饿,能饿死人,但苦,苦不死人,填进肚里去,我肚子里的癞蛤蟆也不会咕咕乱叫。
  拐子本来是在窝棚里打瞌睡呢,是一只老鸹给他通风报信。老鸹在窝棚顶上呱呱乱叫,跟拐子说我们来了。拐子就提着一只鞋从窝棚里跑出来。
  拐子的鞋飞上窝棚顶,接替了老鸹的看守任务。老鸹飞上天,呱呱叫着绕着拐子飞了几圈,最后飞进山杏林子。
  拐子想爬上窝棚顶取他的鞋,爬了两次都出溜下来,他刚拿上立在窝棚口的山杏枝子,就看见我们一溜小孩子,鬼鬼祟祟地爬上坡。
  拐子光着一只脚,一拐一拐朝我们跑过来。
  二秃,你个贼小子,又来做啥?这山上的雀儿都叫你给打绝种了!拐子一拐一拐地跑,骂二秃的话也是一拐一拐的。
  二秃不怕拐子,他嘻嘻笑着朝拐子走,我突然发现二秃也成了拐子。二秃拐到拐子跟前,一把抓住拐子手里的山杏枝子,说,你咋知道我要打雀?我今儿不打雀,你不看还有三丫和秀英?我领他们进山杏林子逮蚂蚱,等烤了给你吃条蚂蚱腿儿。
  拐子一眼一眼地数我们,先数三秃四秃,又数了秀英和我。见我们也没拿筐子也没夹袋子,便放心地走了。走着走着,又回过头撂下一句狠话,不许祸害山杏树,叫我看见了,小心我敲你们秃儿的卵壳子!
  三秃冲拐子的后背吐了一口吐沫,狠狠地骂了一句,拐驴!
  二秃瞪了三秃一眼。

  
  钻进山杏林子,眼前一下子暗了,满眼满眼的,都是绿树叶子、绿草地。仰头看,天都成了蓝花花。有雀儿在树上啾啾唱的,也有红蚂蚱、绿蚂蚱在草窠里蹦的。也就这山杏林子里蚂蚱蹦的欢实,别地儿的早叫大人孩子逮没了。
  蚂蚱们大概是知道二秃的话是骗拐子的,便不怕我们,它们蹦着,有胆大的还站在草叶上,搧着翅儿吱吱叫。
  听见蚂蚱叫,二秃就改了主意。他折了蓟草,拉着三秃去逮蚂蚱。四秃人小,逮不住蚂蚱,二秃说,四儿,你跟三丫和秀英拾杏核吧。
  杏核也不是好拾的。来下山杏的人们哪个不是眼尖的?山杏枝子一根根撸,除了绿叶子连一个红影影也瞅不见。
  我跟秀英弯着腰,成了虾米皮。手在草里一根根拨拉,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地皮儿,找那些提前落地或是逃过大人们眼睛、藏在草里的干山杏。
  山杏熟了就是皮包骨,杏肉硬成了木头,咬都咬不动。酸毛杏好吃,可那会儿拐子比这会儿看杏树叶子还看得紧。谁家孩子偷了酸毛杏,队长保准叫郝四爷扣谁家的工分。
  我不明白,拐子为啥不叫人撸山杏叶子。那么多叶子到搭霜,不是都变红落在地上?
  嗨,拐子只想着等叶子落地,他好扫回家烧炕。我和秀英都知道,庄上只拐子和他哥家有整炕!
  拐子再看得紧,也有猫瞌睡打盹的时候,他两只眼睛咋能看过这一大片林子?结酸毛杏的时候,庄上好多孩子的肚里都包着半兜子酸杏儿渣子。二秃保证就是装得最多的那一个。
  二秃三秃逮蚂蚱,也会找见一颗两颗干山杏,我见他俩都喜滋滋装进裤兜。四秃人小,倒踏实,小眼睛盯在草里,我和秀英扒拉开的草,只要有干山杏藏在那儿,多是四秃能第一个看见。
  二秃说,干山杏是四秃先看见的,就该归四秃。
  我就躲开四秃,一个人跑到别处去扒拉草。秀英怕四秃喊二秃拿弹弓敲她,不敢跑,四秃就成了秀英的尾巴。

  
  天晌午了,太阳在山杏林子的草地上下了金钱雨,圆圆亮亮的铺了一地。
  听得远处地里队长在喊,都别偷懒,加把劲儿,做不完活儿,别指望能收工。也有人不满地嚷,再不收工,我前胸都贴到后背上了。
  走出山杏林子,二秃三秃一人拖了一大串蚂蚱。四秃两个褂子口袋都是鼓鼓的。
  二秃一路走一路瞅秀英的裤兜。秀英不敢看二秃,紧紧跟着我。
  刚下到山坡底下,二秃把他的蚂蚱串塞给了三秃。
  二秃摊开手,堵在秀英前头。
  秀英低着头,咬着嘴唇,手捂着褂子口袋。
  咋?秀英,你说话不算话?二秃见秀英不吭声,手伸向装弹弓的裤兜。
  二秃左手握紧弹弓把,右手捏着一块石子,在秀英眼跟前晃了晃。
  二秃眼盯着秀英的眼,把石子搁在弹弓的皮筋上。
  秀英哇一声哭起来。
  我剜了二秃一眼,从褂子口袋里掏出一把干山杏给二秃。
  二秃翻了翻白眼。嘟囔说,三丫,这可不是我跟你要的!
  我不理二秃,拉起秀英就跑。
  给我掏一半,二秃追上来,挥着弹弓,死盯着秀英,秀英,你是不是想吃石头子?
  秀英站住,手颤颤着,伸进自己的褂子口袋。
  二秃领着三秃四秃,拖着两条蚂蚱串,得意洋洋,跑了。
  秀英站在路边哭。
  我把我的干山杏全装进秀英的褂子口袋。

  
  半后晌,我和秀英在我家院子里拢了火。
  到吃黑夜饭的时候,我的嘴巴里还有杏仁儿香。
  烧熟的杏仁儿我跟秀英一人一半,我吃了两颗,剩下的都藏在炕洞里,留着也给娘尝尝。
  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我和秀英又去山杏林子拾干山杏,拐子笑眯眯地说,树上那么多,你俩摘吧,摘吧。
  我正高兴呢,听见有人哭喊,秃儿——秃儿——
  我心里一惊,咋二秃又来了?!
  睁开眼,却是天大亮了,我还睡在自家炕上,真听得外边还有人在哭喊,秃儿——秃儿——
  三丫——三丫——娘叫喊着跑进院,着了火一样。
  我爬起来,喊,娘——
  娘跑进屋,一把抱住我,惊叫着,三丫,你吃没吃?你吃没吃杏仁?
  我挣开娘的胳膊,跳下炕洞,取出藏着的杏仁,开心地说,娘,我给你留着呢,你尝尝,可香呢!
  娘又一把抱住我,身子却抖得像风里的树叶,眼泪哗哗地流了我一脸。

  
  半前晌了,也不见秀英来喊我耍。
  我想,该跟秀英去说说,我答应娘不去拾干山杏了,那她也不能去了,她一个人去,二秃肯定会抢她的。
  想着想着,我就进了秀英家。
  秀英她娘一看见我,就苦着脸说,谢天谢地哟!
  秀英躺在炕上。
  秀英病了吗?怪不得她娘不去上工。
  我是哭着从秀英家跑出来的。我想去二秃家看看,走过一道街,心里便慌慌起来,不敢再走,便逃回家去。
  秀英她娘跟我说,以后可不敢再吃杏仁了,我费了一夜的劲儿给秀英灌杏树根水,才把秀英救活!
  秀英她娘还说,秃儿他们家只灌活了三秃四秃。
  一整天,我都窝在炕上,哪儿也不敢去。我怕听见街上人们说二秃、二秃,我怕听见二秃家一会儿一会儿传出二秃他娘的哭喊声。
  半夜里,手被娘攥得紧紧的,我睡不着。
  月光又从窗户纸破窟窿里灌进来,我盯着那月光,眼前又是二秃的影子,二秃拿着弹弓打雀儿,二秃拿着弹弓比划着要打秀英的头,二秃拿着弹弓……
  月光洒在娘身上,洒在我身上,洒了半炕。
  我不知道,这会儿,二秃家是不是也有半炕月光,洒在二秃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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