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草莓告别

白薇

　　春天就要过去了，我终于没有买一粒草莓。
　　那花朵一样美丽的果实,曾经是我的最爱。
　　记得儿子1岁多一点的时候，刚刚长出几颗米粒般的小牙，苹果和梨有些脆硬，葡萄和桔子总有暗藏的籽核，于是，晚霞涂抹的春日，晶莹的玻璃大碗里红玛瑙似的心形果实，伴着那原野般纯真的清香,伴着那少女般无瑕的清甜,伴着儿子小猪一样快活又满足的笑模样，刻录成了记忆中不会褪色的光盘。
　　那花朵一样美丽的果实啊，又是怎样从我的生活中黯然退场？
　　是因为它一次又一次的背弃么?记得最后一次是去年的暮春，不甘失望又怀着侥幸地买了最贵最大的。依然是精致玲珑的叶托，依然是娇艳欲滴的色泽，依然是红晕的脸颊上点缀着小小的雀斑，只是清香不再，只是清甜不再,只是那空洞索然的味道让人心生疑惧，以为是《西游记》里妖精变成的少女，容颜未改，灵魂却已远离。
　　是谁带走了我的草莓？
　　有人告诉我，是一种叫果实膨大剂的植物生长调节剂，它能够促进果实中的细胞分裂，使产量激增，而代价是不能保持原有的滋味。不,我不懂，我不懂这些陌生的农业术语，可我却知道，被膨大的不仅是一粒粒果实，还有我们充满欲望的焦灼的心——
　　在金碧辉煌的图书大厦，“恢宏巨著、震撼力作、最热门、新上榜……”声嘶力竭的吆喝象喧嚣的泡沫，一年出版成百上千部长篇，有多少是青灯黄卷的沥血之作呢，象流星一样耀眼，又像流星一样易逝，是谁给我们书香氤氲的精神家园喷施了膨大剂？
　　还有我们的孩子，背着画夹，提着琴盒，在兴趣班提高班间穿梭，在沉甸甸的目光中辗转，琴棋书画不再是古人的风雅，而是一块块升学考试的垫脚石。听说最近又开设了儿童MBA班，专门培养未来的商界领袖。那些本该清澈乌黑的瞳仁啊，盛满了成人的疲惫与沧桑。是谁给他们烂漫的童年喷施了膨大剂？
　　还有我们的城市，堪称辽阔的广场，耸入云端的建筑，凝滞的车河，喧嚷的人流，每一寸土地都在被规划和挖掘，每一条小巷都在被涂抹和消失，环球金融中心，世界顶级建筑，记忆像惊飞的麻雀，无处栖落，是谁给我们生存的城市喷施了膨大剂？
　　还有安静的书桌，还有沉静的爱恋，还有朴素的日子，还有绵长的思念，都在渐渐消失了，空气中弥漫着膨大剂的气息，浮躁焦灼。
　　更多、更快、更大，我们走进了一个步履匆匆的时代。我们等不及，等不及日的光温柔地抚摸，等不及夜的露静谧地凝聚，等不及青的果在思念的目光里一点点变成羞涩的红，等不及涩的心在岁月的滋润里一点点酿成甘甜的蜜。
　　不是岁月麻木了我们的味蕾，是我们自己遗失了曾经的芬芳。不是草莓背叛了我们的爱恋，是浮躁的灵魂再不肯为一缕暗香停驻。
　　向草莓告别，
　　向我们曾经拥有的甜蜜、芬芳和纯净告别，
　　但愿这不是忧伤的永别，
　　但愿重逢的日子不会太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