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安

白薇

       居室的窗外是一排茂密的白杨树，从春到秋，从新绿到金黄，窗棂外变幻着一幅幅笔意淋漓的水彩。等那些明丽绚烂渐渐素净下来的时候，这个城市最漫长的季节就到了。

       仿佛是一夜之间，满树喧哗张扬的叶子就落尽了，葱郁的树干褪成了朴素的白，像卸去盛装的女子，换上棉质的睡袍，准备一场悠然的安歇。

       新雪初落，穿过疏朗的枝干望去，院子里的方砖地洇成了墨色，砖缝里的雪没有融化，小院是一篇整洁的方格纸；目光向远，初雪落在平房的瓦楞上，高高低低是一页又一页翻开的横格簿；再向远，薄雾里静默的群山像上好的宣纸，缓缓地铺开了，等待淡墨轻岚。

       许久没有在纸上写东西了，面对这样的干净洁白，却不由下笔踌躇。该是一笔一划记下曾经的欢乐和温存吧——窗台上冻着的柿子、灶火里埋着的山药、煤球做眼睛的雪人、巷子口打冰出溜的伙伴，家里的一盘大炕总是暖暖的，姥姥盘腿坐着，在剪过年的窗花……那时候的每一场雪都是鹅毛大雪，雪后的清晨，星星都冻得哆嗦，父亲陪我去给班里生炉子。父亲穿着地质队的翻毛靴，一脚踩下去，扑哧一声一个深深的脚印，穿棉猴的我急急地跟在父亲身后，把自己的小脚放进父亲踩出的大脚窝里……再大一些，有了心爱的人，喜欢两个人在落雪的黄昏里漫无目的地走，走着走着，冰凉的指尖就被握在他宽厚的掌心里……那个年代没有暖气、空调和保暖内衣，是棉花、柴禾和彼此的体温让我们在寒冷之中感受着温暖。

       一个又一个冬天过去了，一场又一场的雪落了又化了。有许多人、许多事，和那融化的雪一起留在了过去的冬天里。走在雪地里，偶尔会恍惚失神，眼前一串深深的脚印，不知是谁留下的，不知伸向何方。伸开掌心，一朵洁白化作晶莹，心中却没有了忧伤，因为流淌的岁月已经告诉我：每一朵雪花都没有消失，它们绽放在漂浮的云朵里，在大地的河流里，甚至，就在我们的呼吸里。这生生不息的花朵，多像爱。

      其实，面对这样一份干净洁白，信笔涂鸦也是美的。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 。无论是咏絮的女子还是钓雪的老翁，面对着天地之间无垠的纯净，内心深处一定都是柔和安宁的。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大自然已然给我们排好了作息表。春天我们希望播种更广阔，秋天我们盼着收获更丰硕，可是，又有谁能够保存一片落在掌心的雪花呢？是谁说过：走得太急了，灵魂落在了后面。那么，就在这个简单素净的季节里，停驻太急的步履，卸下超重的行囊，拾捡起枯叶软草，拢一炉火，温一壶酒，盘点收成，品味岁月，在桔黄的火苗边随手写下灵魂的絮语和独白，雪化了，再行路，不好么？  
“入清凉境，生欢喜心。”在这无垠的清凉滋润之间，无论写下多少文字，都是干净和欢喜的；无论写给谁，都是温存和浪漫的；无论写下些什么，都表达不尽对岁月的感激和赞美……

      尺短情长，谨祝冬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