舔犊情深

在水一方

    同事“不经意”在一篇随笔中，用平实的文字向我们娓娓讲述了一只母猫的故事。那是一只怀孕的母猫，因主人搬家而被遗弃。同事的友人，时常给它送去一些食物。它在快临产时，想求助于人类的帮助，可是没有人听得懂它的语言。它拖着笨重的身体，没日没夜寻找废弃的垃圾袋，为未出生的小猫，垒一个温暖的小窝。
    在一个寒冷的冬夜，六只小猫出生了，其中一只已经死了很久，可那只母猫还是把它拥在怀里，不停地为它舔舐血污，也许它是企图唤醒这个可怜孩子的生命。同事友人想把那只死去的小猫扔掉时，母猫踉踉跄跄地追上来，叫声凄厉哀苦。同事友人明白了它的意思，将小猫重新送回窝里，母猫才停止哀鸣，且一直将它紧紧搂在怀里。
    流着泪读完了这篇文字，夜半醒来，仍为这只母猫的故事而泪影婆娑。到底是什么，让我为一只母猫如此动容？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我对它念念难忘？其实我是为这只母猫的爱而动容，为母亲这个称谓而动容。
    想起九年前扬子晚报的一则报道。一家羊肉馆，在屠宰生羊时，发现一只最肥硕的羊，总是往羊群里钻。直到一天它无处躲藏时，母羊忽然前腿跪地，双目泪交流，咩咩地叫着，声音无比哀切。围观人都啧啧称奇，就在人们纷纷议论时，这只羊忽然躺地，当场生下几只小羊。原来，这只母羊流泪下跪，是在向人类乞求，给它一点时间，让它能把小羊带到这世间。
    我的文友滴墨成伤，在一个风雨早晨，捡到了一只不会飞的雏鸟，也许这只雏鸟是被风从鸟窝里吹落的。滴墨把雏鸟养在笼子里，挂在阳台上。后来发现一只和它长得一样的大鸟，每天都会来敲窗，给小鸟喂食，原来是鸟妈妈。不知道在小鸟丢失后，鸟妈妈是怎样的心情？它一定是在发疯地寻找。在城市钢筋水泥的丛林里，有那么多扇窗户，它是经过怎样的长途跋涉，一扇一扇地寻找，最终执著地寻找到自己的孩子的。
    清楚地记得，在小学课本中有《麻雀》这一课。一只小麻雀从窝里掉下来，猎狗一步步地向它逼近。就在最危急的生死关头，老麻雀奋不顾身地从窝里俯冲下来，把小麻雀藏在身后。面对庞大的猎狗，它竖起全身的翎毛，随时准备与之格斗。猎狗被吓退了，面对弱小的麻雀，是什么力量吓退了庞大的猎狗？除了母爱，还能有什么如此巨大的力量？
    永远也忘不了，汶川地震中，那个用自己的身体，为孩子撑起生命空间的母亲，还有她那封写给孩子的短信——“亲爱的宝贝，如果你能活着，一定要记住我爱你！”这是那个伟大母亲留给她孩子的最后遗言……
    东汉末年，一代才女蔡文姬，因战祸被匈奴掳走，成了胡人的左贤王妃。曹操是她父亲生前的好友，曹操当权后，想起了这个故人之女，于是花重金赎文姬归汉。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子，在战乱中流亡异邦十年。她是个有灵魂的女子，一定要回中原的信念支撑她顽强地活下去。可当她作为一个母亲，面临与两个儿子生离别时，表现得是那样的难舍难分。她的《悲愤诗》告诉我们，两个胡儿抱着她的脖子呼号：“人言母当去，岂复有还时。阿母常仁恻，今何更不慈。我尚未成人，奈何不顾思。”茫茫大漠与中原相隔千里万里，虽然是生离，却无异于死别，这一去将是永别无绝期。
    《汉乐府。病妇行》写的是一个病妇临终时对丈夫的嘱托。她长年劳累，久病不愈，将不久于人世。她把丈夫叫到床前，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前，交代他最放心不下的孩子。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哗哗落泪，泣不成声了。孩子那么小，自己死了请丈夫要照顾好他们，犯错了不要鞭打，不要让他们饿着。长期贫苦的生活，已使孩子极为虚弱，如果继续挨饥受寒，他们也很快就会死掉！留在这位母亲的心中的阴影，是多么沉重的遗憾与伤痛啊。整首诗言辞恳切，读之催人泪下。
    从古到今，无论是动物还是人类，母爱无不书写着天地间最动人、最光辉的一幕。为什么时隔多年我还是难忘这些故事？为什么我会为这只母猫如此动容？因为我从这只母猫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也看到了无数个身为人母的女子影子。
    那只母猫尽自己的全力，为未出生的孩子做窝。哪个为母者不是这样为孩子殚精极虑？那只母猫明明知道，怀中的小猫已死了多时，可仍旧舍不得丢弃它，仍执著地将它搂在怀里，为它舔舐，希望小猫能有活过来的一线生机；亦或它已知道小猫没有生还可能，只是无法面对这样残酷的现实，所以它宁愿在梦中不愿醒来。
    一根稻草能压死一头骆驼。为什么读了这则故事，我内心的情感会溃不成军？因为我的内心，这些年来一直背负着一个沉重的情债，而这个母猫的故事，就如一根稻草，让我内心背负的情感在瞬间决堤。
    内心一直为多年前小产的孩子而负债。虽然他（她）还只是个细胞，可是他（她）已经有了生命的迹象。坐月子时，因止不住伤心流泪，我落下了眼疾，看东西时视线时常模糊，可这并不能洗清我的罪过。尽管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内心为他（她）祈祷，一直在佛前为他（她）忏悔，希望能得到他（她）的谅解，能为他（她）超度。可内心的负疚，并没有随着时间推移而减轻，而是越负越沉重。最终我的心被这只母猫的故事彻底击垮，因为我也曾如这只母猫一样，在内心为那个尚未谋面的孩子舔舐，久久舍不得放下。
    舔犊情深，记得这是我在读小学时，学习的词汇。为人母后，随着时间的流逝，我才越来越懂得，这简单四个字所蕴含的温情和深重。也许，这只母猫的故事，更能直接深刻地诠释它的涵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