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邓油坊（李林）

张垣文学

　　车子从我插过队的村子新民堡开出来，我们去的下一站就是邓油坊了。新民堡距离东边的康保县城12华里，朝西去，新民堡距离邓油坊还有160余华里。我知道，从前坝上的里程都是用跑马来计算的，跑马计算的里程大多超过了实际里程的长度。坝上的地名大多也随地势来取，例如：三十二顷、二十三顷、小萝卜、大萝卜、两面井、处长地；还有更为粗犷、随意的：张家营子、李家地、屯垦、三老虎、黑车倌。新民堡的村名在康保县还是独一份，带着浓厚的移民色彩。我在插队时就知道村里的村民大多是从山西丰镇迁徙过来的。邓油坊在我插队时还是公社所在地，也是我从家乡张家口到我插队村子新民堡的必经之地。那时，我乘坐的甲壳虫似的长途汽车来到邓油坊时，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个有着两个破大门垛子的临时停车场，停车场两头依次是商店、饭馆、供销社和车马店……我第一次来到邓油坊中转打尖时，就被这个充满油腥味的地名吸引住了，我想当年一定有一个姓邓的人在这里开了一家声名远扬的油坊，才使这里名声大振成为通向康保县城最繁华的集镇。我喜欢邓油坊这个名字，就像我喜欢阿根廷那个富有诗意的城市布宜诺斯艾利斯一样，到了空气中充盈着胡麻油香的邓油坊，我的心中也会升腾起温馨浪漫的诗意。
　　我是上世纪1975年到康保县道尹地公社新民堡插队的，4年后离开了新民堡。我记得当时走胡家坊土城子到康保县城的线路还没开通，我们去新民堡或经过县城回家都得走邓油坊。1979年我返城后，因工作之便曾几次回到过新民堡，却再也没有回到过邓油坊。30多年转眼过去，我心中对邓油坊的念想也随风淡去了……
　　我记得我几次重回新民堡时，随行的朋友曾取笑我是否是来寻找当年的“小芳”？我只好怅惘地苦笑，那个年月，我有这个贼心，但也没有这个贼胆啊！如今，我已是一段没有内容的枯木，一叶疲惫不堪的归舟。“小芳”于我，就如那句“醒世”的戏文：有糖的时候，牙却没了。
　　记得每次车到邓油坊时，我的脑海里都会浮现出“卖油郎独占花魁”的章节。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那挑着担子的卖油郎和花枝招展的姑娘，还会在邓油坊的街头等候我们吗？
　　随行而来的文友温国不是康保人，也没有在康保县的任何地方居住过，康保的邓油坊对于他，只是个偏远地域的集镇。贵亮弟和海山老弟的老家就在邓油坊。海山的妻子就是离邓油坊不远的大青沟的，现在好象叫处长地了。想必海山弟当年也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浪漫？贵亮弟好象比海山弟年长不了多少，在过去的岁月里，故乡邓油坊是不是也有一个俊俏的“小芳”，点亮过他青涩的初恋？
　　车子开到三老虎水库时，我们的诗人贵亮老弟的目光里已闪动出一种夺人的亮光。其实眼前的三老虎水库早已没水了，满眼的黄尘和冻土袒露着岁月流逝的苍凉，诗人之所以是诗人是在于他有超乎寻常的灵感和悟性，在那一刻间，他似乎看到了三老虎水库那滔天而来的大水，在故乡金子般阳光的照耀下，那三只虎皮斑斓的老虎，该是怎样在他们童年的嬉戏中，诗意盎然地翻腾在水花四浅的碧波间……
　　恍然间，邓油坊就真真显显地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三十年！三十年说过去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好象有一道光，从我的头皮上直刷刷地落到脚底，我出窍的魂儿回来时，我于邓油坊的往事却再也回不来了！那个嘈杂的破旧不堪的临时站点，那个我唯一一次住过的邓油坊的车马店，那个豆油灯光和星光交织的邓油坊的深不可测的夜晚，那盘冬夜里烧得火烫的土炕，连同我韶华不再的青春岁月，都无可挽回地流走了！
　　我抬头时，邓油坊上空的天还是那么不可思议地蓝着，蓝着，蓝得我心里发慌，蓝得我没有理由不把目光交给它，我无法抑制我激动的心跳，我知道三十年是我很难越过的生命之旅，下一个三十年我不会再是邓油坊的过客，邓油坊也不会是我人生周转的驿站。
　　回到邓油坊，只证明活得不很精致的我，还在不很精致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