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延的黄土地在吕梁山系如纵横的绳索蜿蜒交错、迭嶂层峦,很想牵着这条绳索把所有的村庄与土地从万壑群山里引出,在某个位置找到自己的乡村、庭院、父母、田地,可我寻遍所有的山脉难以找到掩盖在皱纹里的家,那是一个古老的根须,在大地上深扎了许多个世纪而无动于衷,仍然像一座佛,在我坚硬而贫瘠的土地上密集所有农民,耕耘、抗挣。 土地永恒,人心恍惚。 那是飘动点点忧愁与寒冷的上午,炊烟与灰色把天穹、泥土和春色混在一块,分不清故乡是在喜悦里还是晦涩中,那种感觉从童年就已经垫底。在汾河岸边我不能忘记有一个小村庄,父辈们从那儿生根发芽繁衍后代,从此就有了张姓这个家族,家族如河流穿行,或者淼淼浩瀚,或者干涸殆尽,只有眼前可以掂量,对于未来只能寄予期待或保持缄默。我的曾祖父的曾祖父也未料到自己由一场洪灾千里迢迢从山东逃荒到汾河岸边给张姓大户人家作了买子,由别姓归于张姓,至于曾祖父的曾祖父姓什么,已经不得而知,曾祖父没有传下来,将成为永远解不开的迷,也许对于他一生可能耿耿于怀,而对于我们这一代来说,张姓已经是我们永恒的姓氏,没有悬念,没有疑惑。 继续从汾河出发,走我祖先曾经延续的道路,或者张姓家族会在祖先安排的勤劳、诚实、本分的土地上开花结果,或者会在某个枝节上凋敝枯息。这种未知的假设,犹如天穹变幻。 不管家族的结局怎么样,村庄承担了它的历史,同时也做了它的道具,在千变万化的时代里,我们只能用眼睛或者心灵去描摹那些失去太久的东西,空幻的思想与怀念来自于我们曾经拥有的现实。而我们还要继续失去现实,继续怀念过去,因为我们活在辨证的世界里。 沿着村庄的土道一路向北,去年硬化的水泥路在雨水的划痕里变的满目伧然,两侧都是歪斜的房屋,有三十多年的土坯房,有砖混结构的木料房,或新或旧,含概了这个村庄的外貌与生存。走过拐角一个院子的土墙爬满荒草,一只黄猫探头钻进房屋里,破旧的圈房散发出羊粪的味道,这种味道我已经闻了三十年了,而今,用臭形容它,我觉得有些背信弃义,因为它装载了我的部分童年,或者说是我童年回忆的引子。 有几间土屋力挺着祖先遗留的匠艺,多少年承载着人类与自然对它的消磨,现在仍然生存在现代文明的夹缝里,让世人歧视与背叛。而我们不得不去赞叹祖先遗留的手艺为什么能在历史的长河里璀璨夺目,那些所谓的现代文明在生活的世界中经不起颠簸与挤压,在某一瞬间坍塌或者扭曲,暴露着自身的丑象与脆弱,乡村的万象足够我们说明一切了。 消退或者遗留都在难以抉择之中,村庄外围的土地上种上各种各样的口粮,去年村子里开始大面积种植玉米了,父亲很自豪的告诉我以去年价钱今年八亩田收入万元没有问题,父亲的陶醉不仅是生活的富足,更多的时候是作为一个农民在土地上能得到与汗水相等的尊严,是一种满足,是一种欣慰。 构起泥土与村庄的繁荣与衰败,对于它们我只在乎村庄的文明农业走向,因为大地之上,活着才是最好的追求。 和一位村庄长者谈起乡村人口流动,他的感叹让我平淡的心渗出淡淡凉意,或者更多的是失望与凄凉,为一个村庄走向没落而心中产生忧虑与胆颤。孩子去城里求学,全家倾巢出动,丈夫赚钱养家糊口,妻子在灯红酒绿的城市给孩子租房做饭,在寂寞空洞、充满诱惑的城市里,女人常常出轨,更有甚者出现九个男人苟活现象,悲剧与故事不断传回村庄,成为盲目行动的笑谈与教训。这种队伍不在少数,浩浩荡荡成为城市流动一蔟,而村庄的学校在十个老师五个学生的窘迫中苟延残喘。俨然成为农村教育的新问题,到底是谁在大地的地平线上主宰了阳光、雨露、生存。村庄的选择只能说给奔命于四季的土地。因为那里仍然有无数辽阔的原野,上面长满庄稼与荒草。 离开长者,从原来的路折回,自己感觉走出的路与返回的路就是一次感情的迂回,村庄与老屋本身就存在条件关系,如果没有房屋,村庄还为村庄吗?如果村庄没有人烟,那么村庄还为实质意义上的村庄吗?也许有了房屋村庄才会丰腴,有了人烟村庄才会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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