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戏园子

碧云天

    老戏园子于今天已久远，却给脑海里留下一幅色彩鲜明，古朴典雅的旧年画。
老戏园子不大。看戏用的长条桌、长条凳，表面磨的光亮滑溜，乍开条条裂缝。戏园子四周的粗圆木柱漆成了大红色，柱子周围用木栅栏围了起来。柱子外围是站票，那时，掏一毛钱买张站票就能看场戏。
    六十年代初，我居住的小城文化生活贫乏，看场戏更是件奢侈的事。阴雨天，小姊妹几个蜷缩在家里。吃过晚饭，父母亲一句：“快打扮一下，一会全家去看戏。”姊妹几个高兴的拍着小手欢叫“哇！看戏啦！”
    全家立刻忙碌起来，仔细地梳头洗脸，搽雪花膏，抹的香喷喷的。平时从不照镜子的小丫头们，这时争着拿过镜子照，镜子里一张张小脸眉开眼笑,花朵般艳丽。换上过节时才舍得穿的新衣裳，一家人打扮的光鲜体面，欢天喜地出门去。
    一路上，姊妹几个脚步欢快，很快来到戏园大门口。戏园子外面格外热闹，卖葵花子、炒花生、棉花糖的小商贩们的叫声此起彼伏：“买瓜子、买花生了，一毛一包，好吃不贵，快来买啊！”
   “棉花糖、棉花糖，吃了你还想！”
    捏面人，做糖人的师傅从不吆喝，神定气闲，专心致志地捏着。在人们惊叹的眼神里，色彩鲜艳的小面团在面人师傅手里捏扁捏圆，捏长捏短，胡须眉毛，穿衣带帽，一会功夫就捏好了。孙悟空、猪八戒、唐僧、沙僧，姜子牙等，神态各异，惟妙惟肖。这时，大人们麻利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毛钱，接过捏好的面人，牵着孩子的手喜气洋洋走进戏园子。
    找好座位坐下，大人们把装着瓜子、花生的小包拆开来放在长条桌上。这时，孩子们的小心眼里早已馋涎欲滴，拿起一颗圆鼓鼓的花生，剥开放进嘴里，嘎嘣！一声，满嘴香味儿。嘴里吃着瓜子、花生，目不转睛地盯着戏台看。
    铿锵的锣鼓响起来了，垂吊的金丝绒幕布拉开了。唱的是古装戏。穿着鲜艳裙装的小姐、丫环，脸上化的妆就像仙女下凡似的美艳动人，和戏台下面看戏的人们面带菜色黄瘦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喜欢看花旦唱戏，婉转优美的唱腔，袅袅婷婷的身姿风摆杨柳似的满戏台飘，吸引着我的目光跟着转。
化妆成黑脸、红脸、白脸的须生一一亮相了，母亲压低嗓音告诉我说：“红脸、黑脸是忠臣，白脸是奸臣，这出戏演的是奸臣害忠臣……”幼年时对好人、坏人的印象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孩童的意识里,好人、坏人只要看脸上化的妆就一目了然。就像古典小说《镜花缘》里无肠国的人，好人驾的是祥云，坏人驾的是黑云，极容易分辩。
    戏散场了，人们一窝蜂地向戏园子门口涌去，母亲拉着我的手跟随着人群向外走。回家的路上，大人们大声议论着戏里的情节，孩子们已经没有了看戏时的喜悦，瞌睡虫就来了，跟在大人身后张大嘴巴直打呵欠。
    中国四大名旦角之一的尚小云，到我们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来演出了。那几天，戏园子内外挤的爆了棚，大街小巷人们议论的话题都是尚小云的戏。我满脑子装着尚小云，上课就总走神，气的老师用粉笔头砸我一下，我脑子才灵醒过来。
    学校下了夜自习，每次回家都要路过戏园子门口，隐约听到传来热闹的锣鼓声,心里被撩拨的直痒痒。尚小云的戏只剩下最后一场了，我和几位同学盘算着去看场蹭戏。好不容易熬到下晚自习，同学们背上书包像兔子似的跑的一溜风。心急火燎赶到戏园门口，守门人迷迷瞪瞪正打瞌睡,我和同学们蹑手蹑脚溜进戏园。
    戏已接近尾声，演员们出来谢幕了。同学们挤在人堆里，踮起脚尖，拼命伸长脖子，向戏台上望去。戏台上花红柳绿站了一片，根本辨认不出哪个是尚小云。蜻蜓点水似的看了个戏尾巴，虽说没过足戏瘾，但看的是不掏钱的蹭戏，遗憾之中就带着些许满足。
    文革期间，唱戏的演员成了封，资、修的代言人，身上挂着大牌子游街示众。之后，这些演员或发配去了农村，或安排干了售货员之类的工作。
    一场大火将老戏园子烧成了废墟，昔日热闹的老戏园子被彻底清扫进了垃圾堆。没有了老戏，我居住的小城更加沉闷了。
    恢复老戏是七十年代末，一座雕梁画栋的新戏园子拔地而起。开戏第一天，整个小城一派热闹喜庆。我和家人早早梳洗打扮停当去了戏园子。戏园里座无虚席，明亮的灯光照见人们脸上洋溢的喜气，彼此热情地打着招呼。卖茶水的提着大茶壶，卖瓜子、花生的小贩提着篮子穿梭其间，戏园子里又热闹起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