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父亲节（李爱玲）

张垣文学

　　他两岁那年，母亲走了。母亲走时，紧紧抓着他的衣角，用最后的力气说：“养大我的老儿子呀，他还这么小！”母亲闭上眼睛后，手里还攥着他的衣角，不知是布料太糟，还是母亲太用力，他的衣角竟被母亲撕了下来。
　　父亲抚摸着三个熟睡的儿子，眼泪打湿他们的被子。大儿子10岁，上三年级，学习成绩极好。二儿子8岁，上一年级，学习成绩一般，父亲咬咬牙，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让二儿子退学，在家看着小儿子，自己到地里去干活。
　　二儿子痛哭：“我不退学，绝不！”父亲苦苦哀求：“儿呀！爹没办法，爹要去给你们挣工分，不挣，我们吃啥？你大哥功课好，让他去念书，将来，他有了出息，能帮衬你们，没办法，只能委屈你了。弟弟小，没人看他不行呀！”二儿子还是哭，哭累了，趴在炕沿睡着了。父亲叹口气，也哭了。后来，田野里就多了一道风景：父亲每天背着他劳动。
　　他当兵那年，大哥已经在县上工作了，学习成绩优异的大哥谋到了一份很稳定很体面的工作，二哥也到乡里的机井队做了工人。父亲去送他，给他整衣服的那一刻，他忽然发现，父亲的头发白了不少，牙齿也缺了一颗。父亲抚摸着他露着胡茬的瘦脸说：“到了部队上，好好干，爹不要求你当什么大官儿，平安健康就好。”他哭了。
　　几年后，父亲给他部队打电话：“回来吧，爹给你楦下一孔新窑，给你说下个媳妇，你回来看看。”他恼了：“我不要什么媳妇，我还要提干呢！爹呀，咱家哪有钱楦什么窑，一定又借钱了吧。”父亲笑笑：“借不多少，你大哥二哥给拿了些，再说，就是借钱，也得给你楦呀，结婚哪能没房？”他又恼又心疼爹：“爹，新窑你们住，我现在不娶媳妇。”爹叹口气，挂了电话。
　　他提干了，他要跟一个城里的姑娘结婚了。他给父亲寄了信，让他来城里参加婚礼。父亲来了，扎着崭新的白羊肚手巾，穿着一件灰色的中山装，他认得出，那衣服是大哥的。父亲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咧着嘴看着他的老儿子。他跟新娘给父亲敬酒时，父亲哆哆嗦嗦掏出一个手绢包，把里面一堆崭新的钞票给了新娘。他心里一紧，老了以后靠放羊为生的父亲，哪里弄来那么多钱。
　　他在部队上越来越忙，父亲的电话越来越多。父亲打电话说：“爹想孙子，带孩子回来吧。”他寄去钱跟孩子照片，说：“等父亲节，送爹一份大礼。”父亲笑了，说：“没听说过，还有这节。”
　　不久，父亲又打来电话，说自己病了，让他回去看看。听着父亲有气无力的声音，他赶紧坐车回去。父亲没病，只是咳得比过去猛了些。他还在放羊。父亲高兴地给他煮鸡蛋，挤羊奶。还好似漫不经心地问：“父亲节是啥时候？”他不悦，住了一夜回去了。
　　三个月后，当父亲再次打来电话说想他，让他回去时，他不高兴了：“爹，部队忙着呢，你要没什么事，别老叫我回去。”父亲不说话了，默默挂断电话。
　　当他风尘仆仆地回去时，父亲已经躺在炕上，身上盖了苫单。二哥说，爹病了很久，不让告诉他，三个月前，爹知道不行了，想最后看看他。他嚎啕大哭。这一天，正是父亲节。
　　又是一个父亲节，他带着女儿去给爹上坟，对着墓碑，他哭着说：“爹，我想父亲节那天带着老婆孩子回去跟你住几天，这就是我的大礼，可是，爹享受不到了，对不起呀，爹，我太粗心了。以后，每年父亲节，我都来看你！”
　　风把茅草吹得哗啦啦想，像是父亲满足的笑声：老儿子，爹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