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菜窖（王殿君）

张垣文学

　　在冀北坝上，家家都有一口窖，以储存山药为主，人们叫它“山药窖”。
　　山药窖不外乎两种形式，一种是村庄跟前有小丘陵或坡梁的，人们通常会选择地势较高的位置来打一口窖，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水层浅，如果地势高，便可避免深挖而出水。掘一口水井形状下去四米左右，在底部向四周掏出宽宽大大的空间来，等到秋后，用来存储山药、萝卜和甜菜等。
　　那时，冬天除了山药和萝卜，几乎吃不上其它菜，窖深些，不受地面气候影响，基本处于恒温状态，好保存。从秋后存储到来年六、七月份，取出来还是那么新鲜。
　　家里现有的山药萝卜吃完了，揭开用宽板石头压着草垫子的窖口，先通通风，释放出窖中产生的沼气，以免人下去有所不适。寒冬，在窖口往下二尺左右内的窖壁上会有白晶晶的冰霜，因窖底升腾的气体遇窖口的寒冻而成。有的人家会在窖壁凿出不远不近的一个个脚洞，好踩着一阶一阶下去。有的人家会在窖里放一架梯子，这样上下会方便很多。
　　另一种山药窖，因村里村外地势平坦，人们只好在自家院子里挖二米来深的一个长方形大坑，再深就会出水了。然后像盖房子似的搭上椽檩，披上胡麻秸，抹上两遍胶泥，只留一个方形口，用来进出，与四米的深窖相比，便有了不确定因素。
　　深秋，天气渐冷，人们去林带里扫上树叶盖在窖上，再堆上厚厚的柴草以防冻。如果遇一年冬天超乎寻常的持续寒冷，有的人大意，盖得不够厚实，窖里的山药说冻就冻了。这赖以度日的山药一冻，除了一盘子咸菜外，连个就饭的都没有，这苦日子就更难熬了。
　　冻了的山药只能晒干，然后磨成面，掺以少许莜面，做成黑山药面鱼儿吃，那独特的风味，地道的口感，外乡人闻所未闻。若蘸上鸡蛋羹吃，点上少许陈醋，那更是一个绝配！所以说，美食这种东西，有时也需要特定的机遇加灵感，说不定就会横空出世某种名食。或许每一种美食背后都有着一个有血有肉的故事吧，比如“过桥米线”，人们就赋予了它一个动人的暖心故事，使它具有了人间的美好情操，从而风靡大江南北。
　　在坝上，说起窖，它总是与山药紧紧联系在一起，人们那深入骨髓的对山药的依恋，就像鸟儿对树枝的依恋、熊猫对竹子的依恋。山药就像乡民，带着几分土气，几分纯朴，甚至冒着一点点傻气，但我们乡下人受不了那些不知天高地厚和肤浅之人带着鄙夷之目光对它嗤之以鼻，不屑一顾，我们会心疼，就像儿不嫌母丑一般，也许会有些许自卑，但一定会无限热爱！世上，能将山药做出百样家常便饭的，也许除了坝上地区，别无二处。有人将坝上人叫做山药蛋，那么，我便是一颗地地道道的山药蛋！一天不吃山药，我心里肚里总像缺了啥似的，妻子说我是一个穷命鬼。我也会反驳，有山药吃，我就不算命穷，享福着哩！
　　有的人做了龌龊之事，无颜面对江东父老，急中生智，便想到了山药窖。人们将村庄翻了个遍，也找不见人，过了几天，有一家揭开窖取山药，刚伸下腿，就听到窖里有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说，别害怕，窖里有个人，是俺。
　　本来毫无心理准备，这把人给吓的，上不得上，下不得下，他头发根根直立，浑身发酥，只听“吧叽”一声，便像块泥巴似的，摔到窖底去了。若摔坏了身体，你藏匿者能不担责任？
　　在乡下，人的名誉和脸面最打紧，就算你干一点儿不地道或出格的事，哪怕是被误解着，满村子迅速疯传，添油加醋，越传越邪乎，唾沫星子都能将人给淹了。所以，绝大部分乡下人都能安分守己，否则，代价太大。舆论，群众舆论，在乡下，它像一把剑，有力地阻拦了一些不法之人的动机和邪念；它更像一把刀，将本不怎么腐烂的一块肉，也会戳得千疮百孔……
　　如今的窖里想储存几千斤，就储存几千斤，水浇地里种一亩山药能产好几千斤，吃是吃不了的，秋天起了以后，大部分都卖钱了。村里天天都有菜贩子开着货车来卖各种新鲜蔬菜，或者去镇上的菜店买，再不会像过去那样，吃个山药还得数数，总怕透支。
　　来个亲戚朋友啥的，山药都上不了台面了，冰箱里有的是肉，买几样蔬菜，一炒一股水，虽少了山药的实在，可现在的人，又不是奔填肚子来的。
　　需不需要取山药，倒不那么重要了，还是隔些时日，揭开窖，通通风，换换气，省得把椽檩捂糟了，惹窖不开心；也省得山药多日见不着人，闷得慌，以为我们把它们遗忘了，万一骂我们过河拆桥，忘恩负义怎么办？
　　我们怎么能够忘记？！一样东西，相伴时长了，它便会具有生命，有了生命，便有了情感。如今每听到或想到“山药窖”这三个字，一种酸楚、温暖等复杂情愫涌上心头，让人欲罢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