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牙小王（刘慧敏）

张垣文学

　　小王醒了，把胳膊从被单里撑出来，伸成弯弯的牛角。他响亮地打了个喷嚏，把假牙喷掉了。那玩意儿在地板上蹦跶几下，躲到柜子下面。他已经感冒两天，这个喷嚏把鼻涕带出来了，清亮亮地趴在唇上，像两条透明的软虫。他吸了吸，软虫迅速缩回了洞里。小王舔舔咸咸的嘴唇，盯着柜子下面泛白的假牙说：“你不老实呆在嘴里，瞎跑个啥哩，你以为你是青蛙啊还蹦跶蹦跶哩。”
　　所以戴整付的假牙，跟他打假有关。由于脑子有点问题，找工作时总通不过。那天，看报纸说打假能挣钱。自语道，嗯，我要打假赚钱给外甥买电脑。他的父母去世早，是姐姐把他带大的。姐为了省钱给他娶媳妇，舍不得给孩子买电脑，小孩放学回家都是用纸键盘练习。
　　他找到消协，用手背蹭蹭鼻子问，打假发工资吗？戴大盖帽的人说，不发工资，发奖金。
　　从此，他每天都去市场寻摸，期望看到假货。让小王苦恼的是，看什么都像真的。
　　姐姐托人给小王介绍了一位对象，塞给他五百块钱，让他给姑娘买个玉坠。姐姐嘱咐他到正规店买，可别买到假货。他为了打假，揣着钱来到文化街。因为他在电视上看到过，游人在这条街上花十万块钱，买了个玻璃球的猫眼。为了能够识别假玉，他帮古董商搬了半天货，人家才告诉他真玉假玉的区别。他来到玉行，明明看出那款玉佛是假的，还是买了。服务员开完发票后，他瞪圆眼睛，姑娘，跟我去趟消协吧。姑娘的脸寒了寒，喊道，老板老板。有位身材胖圆的男子过来，问，咋了？小王严肃地说，你卖假玉。老板的嘴角抽搐了几下。小王吸吸鼻子，写着A货，其实就是水沫子。水沫子你懂吗？老板用半边脸笑笑，不，不太清楚。小王认真地说，水沫子就是石头与玉的接茬，说它是玉又不是玉，说石头又不是石头，但肯定不是A货。老板又用另半边脸笑笑，兄弟，挺有文化的嘛。小王说，玉的硬度能划玻璃，你这个划不动。他伸手拿玉佛在柜台上的玻璃上走条白线，然后用手指抹掉，得意地说，看到没有，划不动。
　　老板笑着点头道，小兄弟，眼光不错嘛。这样吧，把钱退给你，挂件白送给你玩，咱们就当交个朋友。小王用力摇头，先跟我去趟消协，再交朋友。老板皱了皱眉头，把拳头握起来抵到嘴上咳了几响。两位保安跑过来，扑上去抱住小王的胳膊就往后院拖。他回头对老板说，你必须跟我去消协，你卖假货。保安把他驾拉到后院，他呆了。院里堆着很多白色挂件，有两个人正往绿水池里扔。小王说，看到没有，在造假，跟我去消协。这时，有位矮胖的黑脸男子晃过来，瓮声瓮气地道，你，要去消协？小王说，不是我自己去，还有你们老板。男子说，别去了，去医院吧！小王奇怪地说，没病去那儿干吗？。黑脸男子照小王脸门子就一拳，他顿时满眼飞舞着萤火虫。小王用力挣脱开，捂着嘴跑了。他去了消协又去了公安局，才知道，玉店请的保镖是退役的拳王。他庆幸到，多亏他们没请泰森，要不我耳朵没了。
　　小王不但打假没打成，还花钱装了假牙。姐姐怕他再出去惹事，托人给他在报纸发送站找了份工作。一天，小王见报纸上说，老刘收养了三个孤儿。老刘是好人，老刘很高尚。小王的眼睛就瞪圆了，心想，他怎么变成好人了？我看到他还骂女儿呢！他找到女老板，瞪着眼睛说，老刘不是好人。老板说，你管那么多干吗，送你的报纸。小王急了，他不是好人。把“不”字说得用力了些，假牙被喷出去，正好砸在女老板的脚面子上，疼得她弯下腰去摸。小王含糊地说，老板，你的凉鞋好像是假产品，哪儿买的？老板直起腰来，马上给这个傻子结账……
　　这假牙太可恶了。他想，你咬了女老板的脚面子，让我失去工作。如今更差劲了，打个喷嚏你就往柜子下面钻，跟我藏猫猫。他光着身子从床上跳下来，蹲在柜子前摸假牙。好不容易摸出假牙，吹了吹，想在衣服上蹭蹭灰尘，由于光着身子，把屁股划痛了。他笑了，你真能，还咬我屁股呢。把假牙塞进嘴里，两腮奇形怪状几下，恢复了原样。他把牙对得嗒嗒响，我必须修理你，不修你还了得。
　　他把电视电源摁亮，猫着腰回到被窝里，摸起遥控器，想看看电视，都是广告，皱起了眉头。忽然他见电视屏幕的右下方跳出几个字，说发短信赢笔记本电脑。眼睛顿时亮了，我一定能给外甥赢个电脑。他像白猴儿那样坐在床上，一气发了十个短信，再抬头去看电视，发现屏幕角上又冒出行字来说是重播。遗憾地说，发晚了，早发就真能赢回电脑。
　　他把台换成天气预报，见晴转多云。想，我今天就去找给我装牙的医生，让他把这牙修修，不能让它老往外跑了，要是在马路上跳出来被车给轧了，就坏了。他穿上衣裳，到洗手间洗把脸，摸起牙刷往嘴里掏，假牙当啷掉进池里。他索性左手拿着假牙，右手刷，弄得满手白沫。他边刷边说，让你跑，让你跑，我吃了饭就去修理你。
　　来到大街上，小王想找取款机把卡里的几百块钱提出来，去医院装牙。刚来到站牌下，就打雷，开始下雨了。他抬头看看候车亭的罩子，已经没了，冷硬的雨点砸在脸上隐隐作疼。看看前方的店面，知道跑到那儿就会被淋湿，人湿了没关系，但不能淋了手机。小王的这款手机是姐姐给他买的，他视为珍宝。雨越下越大，马路上流动的浑水里浮着塑料袋，烟蒂，糖纸。小王心里在说，老天爷也不讲信用，天气预报明明说你晴转多云，还下雨。他蹲在垃圾桶前，不停吐噜着雨水，没想到把假牙吐掉了。它跳在旁边，趴在浑水里就像个洁白的青蛙。把一只手从垃圾桶里抽出来去够假牙，但不够长。他伸脚把假牙勾过来，摸起来举着，对着它含糊地骂道，你等着，等我装上真的假牙就把你扔到马路上，让汽车把你轧碎，看你还蹦跶。
　　雨整整下了半个小时才停，他把手机从垃圾桶里抽出来，脸上泛出得意的表情。这时，有个老头凑过来，说，你捡了个手机。小王说，我没捡。老头说，我明明看到你从垃圾桶里掏出了手机还说没捡。这款手机看上去挺好，怎么也值五百块钱，你给我二百五，这手机归你了。小王吸吸鼻子，谁说值五百，这手机两千多块呢。老人把手伸得老长，那你给我五百块钱，手机归你，要不我们缴到派出所，你什么都得不到。小王想了想，我兜里就五十块钱，行吗？老人摇头，不行，必须五百，要不就去公安局缴手机。小王嗍嗍牙花子，我就五十块钱，不要拉倒，反正这手机是我的，里面存着我姐的电话，不信我打给你听。小王拨通姐姐的电话，姐，有人说我的手机是捡的，跟我要五百块钱。老头也凑过去听。电话里说，骗子，赶紧喊警察。老头朝地上啐口痰，倒背着手走去。小王看看老头失望的样子，哎，我就五十块钱，不嫌少你就拿着吧。老头也没回头，倒背着手走了。小王啧嘴，你看你这人，我真没那么多钱，我没说假话。
　　他过桥的时候，见有人趴在护栏上看什么，就也凑过去趴在汗白玉栏杆上看。由于刚下过雨，河里发大水了，浑浊的水面浮着垃圾在打旋儿。桥下的岸边有几个孩子正在嬉闹，他们用树枝涝着水里的什么。他问身边的人，哎，河里有鱼吗？那人说，只要发大水，就会上鱼。心想，等我装完假牙，就到河里逮鱼，卖了钱给外甥买电脑。他找到取款机，掏出卡塞进插口里，既没有显示也没退卡。他发现，取款机上方贴了个小纸条，取款机已坏，请勿使用。小王摁了几下键，发现卡出不来了，便从亭子里出来，对后边的人说，别在这里等了，取款机坏了，还吞卡。他来到营业厅门口，回头见那些人还在取款机前排队，便自言自语道，告诉你们坏了，还排队，傻子！
　　来到营业厅，他抓了个号坐在那里等。旁边有位姑娘正接电话，表情很紧张。她挂了电话后，把手里的号递给他说，我有点事不能等了，这个号可能比你的早，你用吧。他摇头说，我有号我不用。姑娘把票号随手扔到地上，转身走了。他从地上捡那张票，去塞到了垃圾桶里，扭头发现自己的位子被人占了，就蹲在垃圾桶旁。想想刚才下雨的时候，他成功地利用垃圾桶给手机避雨，笑了。轮到他办理了，跑到窗前，勾着头对着小话筒说，我的卡被吞了，我想拿出来。营业员说，对不起，那个取款机被盗，正立案侦破，没法打开。我等着用钱怎么办？营业员说，补办。不办我没法装假牙。人家说，你不补就别堵在这里，后面还有人呢。小王闪到旁边。
　　从银行里出来，在去往公园的路上，他又经过那座汉白玉桥，见趴在栏杆上的人更多了。他想，可能上鱼了。他快步跑到桥上，趴在栏杆上看去，见河水里有堆头发在漂浮，还有两只小手在摇。小王的脖子猛地伸长，瞪着眼睛叫，你们，不救人还在这里看热闹？有个留长发的小伙子说，你救啊。小王说，我救。他把报纸放到桥墩上，有风，放不住，就把假牙摘下来压在报纸上。从桥上跳下去，奋力游到落水的小孩面前，猛地扎进水里，随后，落水的孩子露出了上半身。是个六七岁的女孩儿，舞扎着双手。女孩露出水面的半身正往岸边挪，当靠近岸边时，只见两条胳膊像牛角那样，猛地把小孩顶到岸上……桥上的人越聚越多，新来的人问怎么了？留长发的小伙子讥笑说，刚才，有个傻子跳河救人，自己淹死了。你看你看，这就是那傻子的报纸与假牙。大家顺着小伙子的手指看去，只见桥墩上有沓报纸，上面压着一付假牙。风不停地掀着纸角，终于把报纸掀翻了。假牙掉在桥上，像洁白的青蛙那样，咯嗒咯嗒地顺着台阶蹦跶下去……

　　作者简介：刘慧敏，张家口市蔚县人，九三学社会员。中国散文、诗歌、中华诗词协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省民俗协会常务理事、副秘书长，文学院签约作家，《蔚州文艺》副主编。已出版诗集《成熟的青春》《朝露集》《拾兰吟草》；连载长篇小说《远山的呼唤》《战地悄悄话》《花开花落的季节》《山妮子》；出版长篇小说《爱在雨季》《赌神》《秀匪》，中小学生课外教材《儿童挚爱传统文化》之《迷人的蔚县剪纸》等，迄今已在各级报刊发表文学作品近200余万字。第四届张家口市文学繁荣奖铜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