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山里红

人在他乡

秋日的诗情，在时光的素笺里徜徉，在这浓浓的秋天，加重了我对故乡的眷恋。

阳光静静地洒满湖面，流云静止在湖里。阳光透过玻璃抚摸着我的脸，显得格外温暖。

窗台上飘落了几枚新鲜的黄叶，红黄相间的颜色格外鲜艳，这样的色彩似乎有些亲切。我忽然想起了故乡老屋前的那棵花红果树，是否在秋风中已盛满了累累果实。此时很是想念母亲，很想念我家老屋前的那棵如火如荼的花红果树。

当我拨通家里的电话，郁郁地说：“妈，我们家的山里红还有吗？我想吃！” “有，这山里红还多着呢，我摘了给你留着呢。你工作忙可耽误不得，我送来给你吧。”母亲一直亲切地叫这果子叫山里红，大概是果子的颜色好看的缘故吧。

第二天，母亲便说要带着两岁的侄女来城里小住了几日，来时让我去车站接她。见到母亲，她背上背着侄女，手里大兜小袋地拿了许多东西来，都是她自己种的蔬菜。还有腊肉、土鸡、干菜等等。当然带得最多的还是那一口袋花红果。我说：“妈，你来了还带这么多东西，把家都搬来啦！”母亲笑着说：“花红果快落槽了，知道你自小就爱吃，再不送来就吃不着了，顺便给你姑和你叔家也带了些果子。”

我走在母亲身后，看着母亲背着小侄女走在路上，才发现曾经风风火火的母亲确实老了，身板已经没有以前挺拔，但是脚步依旧那么坚定，我忽然有些心疼：“妈，看你老远的路，带娃娃还要拿这么多东西。”母亲慈爱一笑：“家里也没有啥好吃的，就这山里红还凑合你们胃口咯！”

母亲的头发上还有一片花红果的叶子，我轻轻地帮她拿下来，嗔怪地说：“看你又去树上摘果子了，年纪大了万一摔下来咋办？”母亲呵呵地笑着：“没得事，我搭着木梯爬上去的，爬了几十年，都习惯了。”我有些心酸，忽然特别想回去看看关于老家的一切，陪母亲在老屋多住几日，也好好端详一下那棵久别的花红树。

我家院子里那棵茂盛的花红果树，自我懂事的时候开始，它一直是小院一道独特的风景，它似乎也成了母亲生活的一部分。童年有关母亲和花红树的一切顿时随着记忆清晰起来。

春天，花红树长出看嫩绿的新叶，开出雪白的花，一阵风吹来，雪白的花瓣飘飘洒洒落下，似一阵阵洁白的花雨。午后，暖暖的太阳透过树枝，细细碎碎的阳光和树影逗弄嬉闹。母亲在树下穿针引线，给我们缝制毛边底绣花鞋，我和弟弟妹妹在树下欢闹。

初夏，天气灼热，浓密的树荫遮盖住了半个小院，我们一家人便坐在树下乘凉，花红树便为我们卸下了满身的汗水。有时母亲便在花红树下扬麦子，那些飞扬的麦芒迎风飞舞，衬托着绿伞一样茂盛的花红树。

秋天，满枝满树红黄相间的果实缀满枝头，火焰般热烈，给农家小院烘托出一份丰收的喜悦。此时，母亲便自己搭着梯子爬到树上去摘花红果，母亲轻巧的身影便开始在枝叶茂盛的果树上忙活起来，四处搜寻着成熟的果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摘下放在竹篓里。她把最大最红的一小部分留下给我们姐弟两个吃，我拿了一个果子塞给母亲吃，她舍不得吃，只是笑着说：“我家囡囡真乖，你吃吧，妈妈不喜欢吃。”说着就去忙着收拾簸箕里的花红果去了，只等着第二天早晨背到集市上去卖，然后给我们卖学习用品。

第二天天还未亮，母亲便背着一竹篓花红果踏着月色去了十几里的镇上赶集去了。等母亲回来的时候，竹篓里装着给我和弟弟买的作业本、铅笔、酸梅粉等等，给祖父母买了米糕、荞糕和豆腐。她自己洗了一把脸，然后又在花红树下择菜准备做饭。

冬天的早晨，银霜落满地，天还未亮，母亲顶着夜色起床煮猪食、劈好柴禾、清扫小院，光秃秃的树枝陪伴映衬着母亲单薄的身影，树影似乎默默地为母亲鼓劲，让她感觉不到孤独和清冷。母亲拾掇好一切，天已经发白，她边拿着砍刀和绳子上山砍柴去了。

母亲很珍爱这棵花红树，她不随便让我们折树叶，也不准我们爬到树上去玩，怕弄断了树枝。那些岁月，母亲就是伴随着这棵花红果树，坚定地背起一家人的希望。

后来，我们的生活水平渐渐提高了，老屋前的花红果已经失去了它的经济价值。父亲为了让院子宽敞一些，决定砍了花红树，母亲死活不让父亲砍。母亲说：“这花红树以前是我家的衣食父母，现在不能过河拆桥，毁掉它呀！如今虽不缺那几文钱，但是这果树依然可以用来联络亲友，花红果可以分给左邻右舍和城里工作的亲戚们吃嘛。”

母亲的劝阻，老花红树便由此保住了根。但是父亲为了让小院不受灰尘泥土的洗礼，就在院子里浇灌了水泥地面。可怜的老花红树便被现代化的水泥封住了呼吸道——树根。我想父亲为何这样残忍，要治老树于死地，这次，老树必死无疑了。可是，让人奇怪的是，多年过去了，被水泥封住了根脚的花红树依然巍然挺立在我家的老屋前，那么茂盛、那么傲岸。粗壮的根盘虬在地下，充满生命的绿似乎要戳到天空的云朵，像极了我一生坚强的母亲。

一年又一年，我渐渐长大成人，而母亲和花红果树一起渐渐老去，在时光的年轮里刻下了岁月的痕迹，也镌下了母亲为家里所付出的汗水。

如今，母亲得了骨质增生的双腿，行动起来有些吃力，但是习惯的她依然以一种坚强乐观的态度面对生活。那天，我回了一趟老家，去看看母亲。五月的风夹着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正午的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刚刚进门，我家的大花狗伸长了舌头摇着尾巴过来舔我的衣服。此时热得心慌，正想要和母亲要一碗水喝，却看见母亲躺在满是绿荫的花红树下，头枕着麦秸睡着了，发出均匀的鼾声。她的手边放着已经扬好的干干净净的一簸箕麦粒。此时，院子里出奇的安静，风似乎也知道母亲的辛劳，顽皮地逗弄着母亲额前的几缕白发。我这才细细端详起母亲来，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却显得十分平静；一双青筋爆出且布满老茧的手裂开了一道道细细的血口；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服有些臃肿。我看了有些心疼，然而又不忍惊扰了母亲的清梦，让她就这样静静地睡一个午觉。

一季又一季节，花红果树依然每年春天发出新芽，开出洁白的花，依然在秋天里果实累累，扑簌簌落下了许多叶子，铺满了我家的小院，如一张金色的地毯，诉说着关于故乡的温暖。

山一样坚定，水一样柔顺宽厚的母亲，依旧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默默守候着花红果树，一天天充实着自己，寄托着一家人的希望。她慈爱的笑容依旧伴随着山里红，那么灿烂，那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