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飞絮

吴桐

       我们的小城气候偏寒，待五月才开始飞絮满天，与江南扬州烟花三月“两堤花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的盛况相比，晚了很多时日。
       五月里，漫天飞舞的柳絮总会让人想起苏轼的那首《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东坡先生笔下的杨花实际在指柳絮，因古代文人常称柳树为杨柳，花便也可叫杨花了。而实际上，我们如今看到的漫天飞絮，不仅有柳絮，也是有杨花的。
       柳絮飘飞的情形实是壮观，飒然一过满目凄迷，楼台近水皆不见型。这天中午，我正站在阳台上过着凡俗日子，忽见窗外白茫茫竟下起“雪”来，定睛细瞧，竟是漫天杨花飞过，微风去处，白茫茫飘飘洒洒犹如漫天琼瑶。这样急急忙忙地下了一阵子后，淡绿色的纱窗上瞬时粘上了许多洁白的花朵，余下的数不清的花絮便飘泊着不知落到哪里去了，是蜷于尘土还是落于池水，是滚入泥中还是逐水而去？不知所终，这情形着实令人感叹。
       这也就难怪人们常用柳絮来比喻命运的多舛了。“……飘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舍谁收？……”其实，对于飘泊的感叹也缘于人们对自身生命的追问。柳絮注定是飘泊的，那是花的命运，但她偏偏又是韧性顽强的，一粒种子与泥土结合就会生根，那是根的坚强。
       古人有折柳赠友的风俗，在十里长亭外，兰舟催发时，赠以柳枝，惜别挽留。不仅是“柳”与“留”音意相谐，更兼因柳树极易成活，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柳条插土即活，插到哪里，活到哪里，年年插柳，便会处处绿荫。无论你走到哪里，都能落地生根，枝繁叶茂，这样的祝愿让人打心眼里觉着温暖。那纤柔的柳丝就是情意绵长的象征了，因而也有了《章台柳》那首令世人心碎动容的追问，“昔日青青今在否”？
       柳絮飘飞的时节，都是桃花杏花凋谢之后。漫山的粉红雪白已尽兴绽过，绿叶浓荫，点缀着枯涩清寂了一冬的山山水水。柠檬黄的暮烟携卷着团团柳絮飘过了屋宇，飞越了山颠，掠过整个城市上空，寻找新的落脚点。
       其实，这样令人心生感慨的飘落并非只有柳絮，海棠花是在新叶吐绿后开始凋零。那种凋零不是花朵枯败后的萎靡而落，却是花朵鲜妍时，随风簌簌扑地。白色的花朵委于尘土依然柔嫩馨香，饱满润泽。那日，我回到很久没人住的老屋探看情形，推开院门，看到院子当中海棠树已花褪残蕊，绿叶新生，房后的榆树也浓荫叶重，而老院的地上竟铺了厚厚一层海棠花与榆钱儿，点点柔白与嫩绿均匀相间，像一块清新淡雅的花毡，煞是好看，让人不忍踏上一步。
       春日里，真的不知道有多少花，就这样被风一吹而无奈的飘落。但是，每一次的飘落后却都有一个生命的催发。海棠花下结出了果实，杨花与柳絮里都携着一粒种子。
       看似落了，看似败了，实则是另一个生命蓬勃的开始。只要在春天种下种子，所有的生命都有了预知的未来。于是，暮霭里柳絮携着春烟漫漫飞去，整个城市也进入了生命的活力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