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起父亲的胸膛

王殿君

　　当爹已身患重病， 我才骤然意识到， 原来爹对于我们是那么的重要，而此时，我已优哉游哉地漫步在不惑之年的征程中。
　　爹比娘大整整十岁， 听娘说，姥爷家穷得叮当响，两个舅舅又到了婚配年龄，在娘十五岁时姥爷就将她许配给了爹，爹是掏了大价钱才娶娘过门的。 俗话说，女大十八变。 娘长到十八九岁身高超过了爹多半头，人儿大了，心也大了，她就觉着不称心，心里委屈，怨姥爷将她当小猪崽卖了，成天闹腾着要跟爹散伙儿。 闹来闹去，孩子们也相继出生了，再冷静下来想一想，孩子们又没错，几岁娃娃，缺爹少娘怎么过？ 只好委曲求全。 她认命！
　　娘是精明能干暴脾气， 而爹是唯唯诺诺闷葫芦， 在一块儿过日子，娘当仁不让地做了“女王”，爹则甘愿俯首称臣。 从小我们孩子们无论什么事，总会找娘说，在我们眼里，爹就是个“闲人”，即使他问东问西， 很想知道我们的心事，或帮我们做点什么，或者交待我们怎么样怎么样， 我们一概带答不理地当成耳旁风。 于是他就更加沉默， 他知道他的话就如一潭无风状态下的死水， 几乎激不起一丝涟漪。娘经常跟他发脾气，辱骂他，他也从不还口，好像欠娘几座金山永远还不完似的。
　　我们长大成家后， 无论遇到什么事，总会征求娘的意见，而对爹几乎视而不见， 我们绝不是有意为之， 只是多年来已经习惯成自然了，如果冷不丁先找爹商量，反而会觉得尴尬， 或者叫多此一举，或者叫“矫情”。
　　我也会三天两头给家里打电话，他们老两口共用一部手机，我问候的第一句永远是：“娘？”有时娘正在忙别的，接电话的是爹，我就会问：“我娘呢？”然后爹就喊一声：“殿君来电话了，快来接……”跟娘家长里短地唠上半天， 本来平时也挺牵挂爹的， 就怎么也想不到跟爹多说上几句话， 总固执地认为娘就代表了爹， 代表了整个家，从来没想过爹的感受。
　　有一次，我正在老家，弟弟给娘打来电话，也是爹先去接的，他跟我如出一辙，一开口也是找娘，爹将电话给了娘， 自己默不吱声地一会儿打扫院子， 一会儿添柴烧水，等娘挂了电话，爹就迫不及待地问娘：“孩子没打紧事吧？”娘说：“就是问候问候。”爹就放心地干活去了。 当然在内心里儿女们对父母是一样的牵挂，一样的亲，我们也会给爹买 好烟好酒和他爱吃的东西，在这一点上，我相信天下所有儿女都是一样的。
　　忽一日，爹得了感冒，随后一直咳嗽不止，还胸闷气短，我将他领到大医院做检查， 诊断结果是间质性肺炎， 医生说爹肺部已经大面积纤维化，只能维持，而没有更好的办法。在爹住院期间，我天天陪伴他左右， 他连咳嗽带跟我絮叨，他说他不怕死，只是留下娘形单影只将来谁跟她做伴儿，有个头疼脑热的谁给她递水拿药。还嘱咐我们弟兄几个， 有一天他走了，要我们对娘好，要我们弟兄几个和睦相处， 有个马高镫短相互帮扶一把……在医院半个月里， 他很少停嘴， 谁说爹沉默寡言，谁说爹是个“闲人”？原来他的心里装满了他的老伴儿和他的子孙，为了这个家，他的身心一刻没闲过， 是我们忽视了他这个 “配角”强大的内心独白……
　　爹的病情得到了控制， 我将他送回了家，背开爹，把爹的病情和他的心里话说给娘听， 娘顿时哭成了个泪人， 那个平时对爹不屑一顾脾气蛮横的娘瞬间焕发出了对爹的无限不舍和爱恋， 她还责怪自己：“平时不觉得， 你爹这一得病， 娘就觉得过去对他不够好，这老东西，是诚心要丢下俺，看俺笑话儿，惩罚俺……”
　　我跟娘说了我的心思， 我们要换一种方式对爹， 让他开开心心地度完余生，娘欣然同意。我对弟弟提议， 有什么事要先征求爹的意见， 打电话也要先跟爹说说话。 开始爹还不习惯， 一有电话来， 总是将电话给了娘， 娘接听后， 又会对爹说：“你儿子跟你说话哩， 你是老掌柜的， 你是主事人。 ” 此时爹就一脸的自信和喜悦，他渐渐有了被重视的感觉，腰身比过去直溜多了。
　　每个家庭日久天长了都有一套固有模式， 不管父母间是何种模式， 我们做儿女的都应及早警醒，给予较弱一方以应有的尊重和关爱，让他们在精神上尽量富足起来，从而扬眉吐气地享受生活。 就像我爹，发现病情后，精神状态反而强于以往，我不禁苦笑，一股酸楚的滋味涌上心头……
　　我们做儿女的无意中的一些言行早已伤害到了父亲或母亲，却浑然不觉，着实挺可悲，真庆幸在老爹的有生之年我会有所醒悟， 而又有多少这样的父亲或母亲被儿女们在无意中无情地忽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