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没有领域

寒雨连江

　　早上，当我还在享受美味的早餐时，电铃响了，抢险救援。了解了大致情况后，我们出发了，有人自杀。
　　
　　在车上，我在想着自己处理过的类似事件，跳楼自杀的，开液化气自杀的……这一次是跳河自杀，我在试着想象可能出现的状况。距离事发地点还有段距离，这个时候我一般都在考虑该采取什么样的对策。像新疆处理跳楼自杀事件比较直接，在劝说无果，当事人情绪依旧激动的情况下，保证好在场人员的安全，不出意外采取“武力”解决。这种情况一般是劝说了几个小时没有效果，为了以防当事人情绪失控，做出极端举止，所以速战速决。谈判人员带上手铐，保证好自身安全，趁当时人不防备，将其制服。
　　
　　而这次是跳河，情况还是比较乐观的，只能说比较乐观，跳楼与跳河，我更愿意面对跳河。十几层的楼，自杀者跳下去生还的几率为0，但是跳河就不一样，顶多受一点小伤，只要施救及时，没有什么大问题。一切等到了事故现在再说，毕竟没有看见什么样的状况，说什么都是白搭。到了事故现场，只有一辆警车，一辆救护车在现场，并没有什么动静，110、119、120经常在一起协作，这倒是很常见。联系了知情人后，大体上了解了事情的原委：有人跳河，被人救起，但是情绪不稳定，将她隔离在岸边。
　　
　　事情还算好，至少人没事，剩下的只要把她劝说上来就好了。我下去了，来到那个“轻生者”身边，看了下情况。女，三十来岁，基本情况良好，没有受伤，情绪有些不稳定。由于不是在高楼上，所以显得比较轻松，最差不过她将我推到水里面去，一点小事而已。我跟她保持一米的距离，直直的看着她，给她一种信任：放心，我不会乱来。在这样的情况下，轻生者没有任何理智可言，她什么都做的出来，所以一切都要小心，不要刺激她。在她身边站了一会，我给予她一种真诚，看着她说话。
　　
　　眼前的这个人对于我来说没有一点背景，不管她是谁，她是一个生命，哪怕她是一个极恶不赦的罪犯，她是一个生命，人道立场。所以跟她说话，我抛开了一切，她只是一个需要帮助的人，再没别的。我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语气，跟这样的人说话必须小心，刺激了她事情会发展得令自己无法收拾，毕竟她是个“不怕死”的人。她就在那说着什么，说着自己的遭遇，我听着且回答着。“给我一根烟”她提出了要求。我走上岸，问在场的人要了烟与打火机，队长询问我情况怎么样。她的要求我会尽量满足，什么都顺着她，也许她“闹过了”就好了。
　　
　　她抽着烟，我给她点了火，最重要的是消除对方的防御心理，否则谈话无法继续下去，她没理由听别人的。只要对她诚心，她会发生很大的改变，相反刺激了她，事情也会一发不可收拾。她也是我应该叫姐姐的人，反而我有点像兄长般听她诉说着。“你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吗？你知道吗？”她两眼充满着无助，对我说着。“我知道，了解，因为我也跟你有过类似的经历，我知道很难受，但是你要记得，这不是解决事情的办法，你还有你的家人，你也有弟弟，有妹妹……”我希望平时所学的东西能派上用场，不管是心理学还是关于说话。我寻找着她的软肋，我知道此时此刻，她跟我姐那时候的处境差不多，但是她们唯一牵挂的就是自己的亲人。
　　
　　我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告诉她，她的感受我理解，以消除她对我的防备。一味的劝说毫无用处，因为跟当事人没有达成语言共识。既然她选择了这样做了，毕竟不是一件十分光彩的事，如果她愿意就要给她台阶下。如果她不愿意只能说时候还不到，她处在一个“逆反心理”。“你说让我下来就下来，那多没面子”这是很多自杀者在面对劝说所采取的防御心理、抵抗心理。试想一下，一个人要自杀，如果她真不想活了，她会选择一个没人的地方。一个人要轻生，没有人能阻止得了，而那些大张旗鼓要跳楼的人，只不过一时想不开，只要处理的好是一件“美事”，能看到最好的结果，但处理不好，刺激了轻生者，那有可能弄巧成拙。
　　
　　这是一件很小的事，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复杂，需要考虑的客观因素也比较少，但是我面对的是一个生命，仅此而已。也许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吧，我更能理解一个人的处境，能设身处地的为别人想。于是她对于我没有防备了，我只是一个倾听者，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也许我的话起不了关键的作用，她什么时候想通了也就不闹了。但最重要的是耐心，这样的人神经会高度紧绷，如果没有耐心，她就会感觉你的虚伪，而再次陷身于思想的绝境。有几次失败告诉我，对于这些游走在崩溃边缘的人，行为举止不亚于拆除一颗定时炸弹。
　　
　　某次，也是我上前开导一个行为过激的人，经过几小时的对峙，他终于服从于我，当我搀扶他下了的时候，我只是出于放松下的叹了口气。没想到刺激了对方，他一下子感觉我欺骗了他，对他的真诚是假的，行为开始过激起来，对我骂骂咧咧，虽然被控制起来了，但是这是一次失败的教训。每到处理类似的事件的时候，我都会抛开个人之见，将自己透明化，他只是一个需要帮助的人，而我要做的就是竭尽自己所能去帮助他。
　　
　　当听她说完以后，我只觉得这是一种怜悯，对人的怜悯。我也知道在这个社会上，很多东西都不是一个人能承受的，但是他们会为了爱自己的人而坚强下去，这就是爱。这个社会也许有太多太多的冷漠，太多太多的无可奈何。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那颗心的纯净，不被外界的喧嚣所干扰，做一个真正的仁者，发自内心的对一个人好，对这个社会有一种忠诚，这是人最初的本质。也许在这个社会上，像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很多，他们的心已经飞升了，只是肢体还在，因为爱，他们坚强着。
　　
　　“给我根烟”她再次提出了要求，我索性将民警的那盒“软芙蓉”都给了她。她一边抽着烟，一边说着，我开始站着，后来我索性像她一样坐在那个石头上，也许这样在她看来“更亲近”吧。曾经在处理一件“跳楼”事件当中，我也是如此，也许我是那种敢于冒险的人吧。人家给予我一种信任，所以我亦给人一种信任，我相信他不会伤害我，我相信我能“征服”他，并将他安全的带下来，我很自信。那次十几楼的高度，我卸下了安全腰带，那是保护我命的东西，我赌我赢，我买豹子。我就那样子跟他坐在天台上，我跟他说：“我是消防兵，面对的就是死亡，如果可以，我们会一起跳下去，如果必要，我会比你先着地。”最后我赢了，我扶着他走了下来。
　　
　　很庆幸她是一个明事理的人，没有让我们太多的难堪，她上岸了。我一路扶着她，叮嘱她小心脚下，因为她没鞋子。我忘记了我的身份是一个消防兵，我把她当我姐姐，她跟我姐姐差不多，也许这是在我面前浮现姐姐当年的绝望与伤痛吧。很遗憾，当年我在新疆，不能陪着姐姐身边，陪她度过最艰难的日子，我也很愧疚，于是我选择了弥补，用心去对待每个需要我帮助的人，不管他是谁，哪怕他是一个极恶不赦的罪犯，首先他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生命。
　　
　　原谅生活的不仁慈，原谅命运的坎坷让世间多了一丝悲凉的气息，但是我们要感谢的是正是那些苦难给予了我们成长，给予了我们恩惠。让我们懂得了人间自有真情在，在这个社会上有一种感动常伴你我左右。也许自己能做到是那么的微不足道，但是希望我能用自己给人生留下一份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