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魏桂英）

张垣文学

　　张和祥有点不太适应这个小城，他已经习惯了大城市的生活。不过，张和祥还是很喜欢校园外的这片小绿地。他喜欢坐在绿地边的石礅上，看燕子在蓝蓝的天空飞翔。张和祥来到这个学校后教初中二年级语文，吃住都在学校，由于跟这里的老师们还不太熟悉，所以，张和祥就时常来到这片绿地。
　　张和祥总觉得这个小城比他曾经呆过的大城市还热。来这座小城也并非是他所愿。可是，在那座现代化的大城市里，他找不到留下去的理由。女朋友与他在大学四年的恋情比不上一个黄金珠宝商。当年，女友不顾世俗的偏见看上了左腿有残疾的张和祥，后来却又移情别恋，投入了一个珠宝商的怀抱。珠宝商比女友大20多岁。他是在万念俱灰的时候，辞去大城市的工作而来这所中学应聘教师的。张和祥尤如残留在树上的最后一片黄叶，抵抗不住寒冷，忽忽悠悠地踏进了这个小城。
　　说真心话，张和祥还是有些想念那个令他伤心的大城市。尽管女友弃他而去，可是，那里毕竟是他学习和生活了五年的地方。有许多东西，不是人想忘记就能忘记的。张和祥有时候会骂自己没出息。
　　张和祥对这座学校的生活还有些陌生。所以吃过午饭后，他总是情不自禁地来到这片安静的绿地。现在想来，他来到这个小城恐怕最大的快乐就是碰到了这个青青的绿地。
　　绿地离学校很近，有时能听见学校里学生的说笑声。
　　一个从大城市自愿来到小城教学的人，这举动本身就让学生和老师们尊敬。就因为这一点，张和祥竟有些满足。
　　离绿地不远的地方是一个湖，湖里有许多小孩子在游泳。
　　孩子们看上去是那样的快乐。
　　想到母亲，张和祥是难过的，母亲一直想让他早点结婚，抱孙子，可是张和祥没有放在心上。世事难料，母亲患血癌去世了。张和祥隐隐有种不安，会不会有一天他也会患上母亲的这种病？父亲在张和祥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母亲就他一个儿子啊！
　　张和祥开始数绿地上的小花，数着数着开始心烦起来。他没有数出有多少小花。他怀疑自己不但腿有残疾，而且有些弱智，他觉得女友不嫁是不是也因为看出他弱智，珠宝商也许在某些方面确实比他的智商高。
　　忽然，张和祥看到了一个少女。
　　少女手中好像拿着一本书，手扶着湖边的一棵小柳树。张和祥希望女孩儿走过来同他讲话，但少女好像没有看见他。

　　张和祥回到宿舍。同宿舍的同事白鹤望着呆呆的张和祥问他有事吗。张和祥摇摇头而后说他在学校旁边的湖畔看见一个女孩，十分漂亮。白鹤听了，便对张和祥说，最好不要一个人去湖畔边，就在你来的前些日子，那里听说发生过一次凶杀案。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女在湖里被人打捞上来，听说这个女子是个大学生，傍上了一个大款。那男人大她二十多岁，她逼着大款与老婆离婚，同她结婚，结果把大款逼得没了办法，就把她杀了，并连夜用车运到此处，把她扔在了湖里。张和祥觉得那么漂亮的女孩儿都不怕，他一个男子汉怕什么？
　　自从听了白鹤说的那件事，张和祥不再数绿地上的小花。他的视线已经转移到了少女的身影上。
　　看着在湖水里游泳的孩子们，他想，一起凶杀案并没有影响孩子们的游泳。
　　忽然，张和祥发现：漂亮的少女已经向他走来！
　　少女已经向张和祥伸出了柔嫩的双手。
　　张和祥不知如何是好。来到这个小城以后，他还没有同任何女人握手，包括学校中的女教师。女孩儿说，我叫佳音，虽然看不见你，可我能感受到你身上孤单的气息。
　　张和祥惊愕了，原来……
　　花一样的年龄，却要面临失明的现实。生活对她太不公平了，凭什么让这么温柔漂亮的少女成为盲人？
　　张和祥问，你的眼睛看不到东西，可是你手里却拿着书，还能在湖边扶着柳树……
　　女孩儿却咯咯地笑起来说，我的家就在附近，我的眼睛虽然看不见，可我的心能看得见啊！我凭直觉，你并不快乐。我想，我们会成为好朋友的……
　　张和祥更加惊愕。
　　上完课已经是中午，张和祥第一次没有按时回学校食堂吃饭。他飞快地向校外的绿地奔去。张和祥远远地就看见了佳音那一头瀑布似的黑发。佳音正坐在绿地边的石礅上。
　　张和祥加快了步伐，来到佳音身旁，问：你早来了？佳音答非所问：我在这里听学校的声音！
　　听学校的声音？张和祥吃惊地望着佳音。
　　是的，我一直梦想自己能成为一名出色的教师，因为我的妈妈就是一名出色的中学语文教师。上高一时，我不知为什么就患上了这种奇怪的病。爸妈带我到大医院，大医院里的医生都说要想复明必须做眼角膜移植手术。佳音说完，低下头去。张和祥听了急急地问：那为什么不赶快做眼角膜移植手术呢？佳音叹口气，如今我们国家捐献眼角膜的人还很少。不过，我希望给我捐眼角膜的人是老人，我不愿意是孩子或者是年轻人。
　　张和祥一愣问：为什么？
　　佳音悠悠地说：我不希望年轻人或者孩子们夭折。
　　张和祥情不自禁地握住了佳音的手，佳音的脸上飞上一片红晕……

　　晚上，张和祥失眠了。
　　窗外月光如银。张和祥忽然觉得：如水的明月就是佳音的眼睛……

　　不知不觉，秋天快过去了。绿地上的草和花开始枯萎凋谢，地上像有了层地毯。时间一天天过去，不知为什么，张和祥身体开始消瘦，脸色开始更加苍白。
　　佳音对张和祥说：等我的眼睛能看见东西时，我首先要观看你踢足球。
　　张和祥笑着说：你一定会看到的，我要让你成为我窗前的明月，永远照耀着我。
　　佳音一愣，于是脸上又飞上一片红晕，随即低下了头。
　　这天，佳音在绿地边没有等来张和祥。
　　不知道为什么，一种莫名其妙的不详之感涌上了佳音的心头。
　　于是，佳音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摸索着来到了张和祥的学校。他没有敢直接找张和祥，而说要找白鹤。佳音知道白鹤和张和祥住同一个宿舍，这是张和祥说的。佳音认为，只有白鹤才知道张和祥的详细情况。
　　经过一番周折，佳音终于找到了白鹤。
　　白鹤吞吞吐吐地说张和祥请了长假，去为她寻眼角膜了。
　　佳音说为什么他不告诉我，和他联系，手机也不开？
　　白鹤告诉她，可能有了消息他会自动同你联系的。
　　佳音失望地离开了学校。
　　其实，佳音不知道，张和祥病了，急性血癌。当天晚上突然发病并被紧急送进了小城的中心医院
　　张和祥托白鹤找到了佳音的爸爸和妈妈，并让白鹤告诉他们，一定不要告诉佳音他的真实消息，他希望把自己的眼角膜移植给佳音，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让佳音的眼睛明亮如月光，让她看见这个美丽的世界。
　　同时，张和祥打通了佳音的手机，说他找到了捐献眼角膜的人。
　　佳音问：我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感谢你，你真是个好人，等你回来我一定好好谢谢你！不过，你告诉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我捐献眼角膜？
　　张和祥告诉她，是个老人。老人患了癌症，自愿去世后把眼角膜移植给她。
　　佳音说，那我得和老人的家里人联系上，我得当面谢谢他们。
　　张和祥说，我代你谢吧，你就不用和他们联系了。

　　几天后，佳音的爸爸和妈妈来到了医院。
　　张和祥发现，佳音的妈妈简直和佳音一模一样，只不过上了年纪。佳音的妈妈把一片绿叶放到了张和祥的病床前。张和祥眼前一亮：在哪里找到的绿叶？佳音的妈妈眼里含着泪，说：你自从说为她寻眼角膜走后，佳音天天去绿地那里，这片绿叶是昨天佳音带回家的，就是在那片绿地里找到的。佳音还和我们说，爸爸妈妈，冬天快要来了，绿地上竟然还有绿叶。佳音还说要把这件事通过电话告诉你！张和祥笑了，说：是的，虽然冬天快要来了，但是人间还有绿叶，这，并不稀奇！佳音的爸爸一步上前，紧握着张和祥的手说：小伙子，你不用担心，明天我送你去北京的大医院，花多少钱都算我的，好人一生平安，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张和祥摇摇头，笑了：谢谢你的好意，来不及了……不过，你们千万要照顾好佳音，一定要把我的眼角膜移植给佳音！

　　几天后，张和祥走了。
　　在另一个世界里，他不再孤独。

　　作者简介：魏桂英，七十年代生，沧州市盐山县人，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北文学院第六届签约作家。著有长篇小说《校园四季》《追梦地带》《太阳花开》，有中短篇小说若干发表于《长城》《青海湖》《北方文学》《延河》《草原》《青春》《红豆》《翠苑》《骏马》《佛山文艺》《雪花》《北大荒文学》等刊，作品多次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