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公园（贺久红）

张垣文学

　　这是半年以来第一次来这个公园。半年时间里每天都早起晚归地干活，最近几天厂里设备检修，允许工人们上半天班，在这一个星期，我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这里的冬季没有老家的冷，树叶也都掉光了，小径两边堆满了落叶，枯草蔫头蔫脑地无序直立着，水边的芦苇白了头诗意地站着，湖里的水结冰了，也许是突然降温的缘故吧，冰冻得很有形，有层层波纹。下午三点的太阳已经没有了上午的热情，有一搭没一搭的照着，走在桥上，让我想起了村里的那条河，小时候河边总有姑娘唱着歌洗衣服，那时听着优美的歌，就会和村里的小伙伴们跳起舞来。后来上学因山上的路窄下雨太滑，不小心从山上掉下来，摔断了腿，没有恢复好，腿落下了瘸的毛病。
　　念完高中没有考上大学，回村当了代课老师。在学校的几年里我教孩子们跳舞唱歌，他们都叫我老师。从孩子童真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看不起和鄙视，好快乐的时光啊。晨风中国旗飘扬，歌声悠扬动听，建在山坡上的几间校舍每天都会在晨曦中传出琅琅晨读声，学校操场上矗立着唯一的体育器材，破损的篮球架，虽然这里条件简陋，但是却是我最心爱的学校，有我心爱的学生和他们的狗，在蓝天白云下，我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后来学校撤销合并，我只好回到了家，做起了家庭主妇，现在孩子们都出去念书了，我也从锅台边解放出来，和丈夫一起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打工。这是一个海滨城市，我在的地方是一个小城镇，离丈夫所在的市区有两个多小时的路程，所以我们也只能是一个月见一次面。今年夏天小城镇的居民都在跳广场舞，跃动的旋律让我不由地也想跟着舞动起来，可是看看自己的腿还是算了吧，车间的小英子给手机上下载了广场上人们经常跳的几首歌，没事的时候也哼几句。
　　工厂的宿舍里太挤了，今天有空来公园里透透气，从住宿的地方到工厂，公园是必经地，每天会都经过这里。从外面看公园很大，四周是铁丝网围墙，远望能看到大部分的景致，里面有两座小桥、很大的一湾湖、别致的廊道、石子铺就的小径，还有一个高耸的电视大屏幕，从来都是黑的。最重要的是夏天的时候里面树木葱茏、绿草茂盛，看着里面真想钻到树荫下好好凉快凉快，不过那些草有些太肆意地生长，看来是缺乏工人的修剪。我从东面的正门进去，正面一块长方的大石块，上面写着“人民广场”，进去是一个很大的圆形广场，大屏幕就在它的南边，中间是一个喷水池，这里似乎没有多少人来玩，显得空旷寂寥。可能是因为这里的人们非常勤快，平日里起早贪黑的工作，休闲的方式最多是在家休息吧，或者更多的人像我一样最大的享受就是路过它，想象着在里面轻风拂面，但是难得有时间走进去真正感受。
　　偌大的公园里空无一人，落叶孤单的在广场的台阶上飘零，我在广场上走着，浅蓝的天空，午后的暖阳，一切让人这么舒心。走过广场，拾阶而上是一座方形的石碑，东面刻着字，写着公园修建的时间面积功能等，另外三边是浮雕，上面是男女老少跳舞、玩耍、打球等各种休闲活动，最上面是一座大雕塑，两匹腾空而起的马，这个乡镇叫马店子，一定是希望自己的家乡像马一样飞驰发展吧。再向里面走就是一个面积很大的荷花湖，足占了整个公园四百亩的一多半，北面的湖边上树立着一个荷花仙子的雕塑。湖上有两座桥，都是黑色枕木的桥体，整体看来非常墩实，就像这里的人一样朴实。走过两座桥，来到一个休息区，可以看出设计者的别具匠心：石桌子是一个大磨盘，而凳子是小石碾，就连从大路到这片休息区的小径都是用几个小石碾铺的，看着真让人觉得亲切。在公园的西北角落假山的前面是一处幽静的地方，忽然间想起了手机里存的广场舞歌曲，坐下来一个人听听吧。熟悉的《套马杆》响起来了，动感的节奏让人不禁随音乐动起来，反正也没人，看看另外三面的树干，多少也能遮挡一些，外面的人是看不到的，里面走了一圈都没有人。我大胆地跳起来，我用上身和胳膊随着音乐舞动，印象中的舞步都被激活了，原来舞能让人这么兴奋啊！我一遍一遍地跳着，直到身上出了汗。接下来的《最炫民族风》、《相约草原》，还有最近流行的《小苹果》，我每一个舞都会，它们在我脑子里千遍万遍地跳动，但是我的脚却不允许我大庭广众之下迈出去，跳舞的感觉原来这么好，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在快乐的跳动，整个人都陶醉在其中……
　　是谁打扰了我的冥思，我讨厌这种不请自来的喧闹，睁开眼才知道自己在公园里，这里不属于私人空间，因为平时这里是没人的，好像是属于自己的。自从出院后我经常一个人来到这里。车祸后一切都改变了，准备结婚的东西失去了喜庆的颜色，准新娘也因为家庭的阻力离开了我。而我只能终身坐在轮椅上，一切都在瞬间变了！回到久别的家乡，让我的暴躁稍稍平复了许多。也许是慢慢适应了这样的状况，每天两次来到这个无人的公园就能稍稍躲开妈妈的眼泪和爸爸的叹息。冬日的阳光暖暖地照着我，让我昏昏欲睡，晚上老是重复着车祸的梦，不得安宁。可是现实已经如此，将来的路怎么走？妈说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就算我瘫痪在床她也会永远伺候我。可是她怎么能明白我的心呢！过去的我有一颗多么高傲的心，年纪轻轻已是公司的销售主管，虽说公司没有几个人，同样年轻的老板是一个海归，我们正计划着新产品上市推销会，可是我出了意外……
　　什么也没有了，唯有残缺的人生伴着我。医生建议我做康复性锻炼，说是能站起来的机率是百分之十，但是爱人的离去让我对什么也丧失了信心和希望。过去看过史铁生的《地坛公园》，他在肉体和精神最悲惨的时候每天都会在地坛公园呆着，在那里他看到四季的变化，聆听每个季节的声音，在那里看到人生的希望和真谛。我觉得这个公园也许就是我的地坛吧，每天都会摇着轮椅来到这里，想我的人生想我的将来，但是我却始终没有看到那一束照亮我前路的光，没有聆听到一个令我能冲出迷雾的冥冥之音。
　　随着音乐的声音望过去，在假山前面的一小片空地上，原来是一个中年妇女，她在跳着大妈们的拿手好戏-----广场舞，原来广场舞也可以跳成这样，开始她似乎有些忸怩，但是慢慢放开了，她的姿势应该说是很优美的，因为全然没有了广场大妈们的生硬和不协调，当她转圈时才发现两条腿似乎不一般长，但是并不影响整体效果。跳完一曲后她就会四处看看，确定没有人才会接着跳下一首，而且还会把声音关得再低一些。在音乐中我似乎看到了她笑容那么灿烂，在斜阳下汗水变成白汽升腾，我觉得这时的她太美了，瘸的腿不再是缺陷，从心底里溢出来的幸福才是美丽。当人有了病痛才真正了解别人的心情和痛苦，我想这个中年女子一定是个爱美爱生活的人吧。也许生活给了她许多不幸，她在跳舞时的那一份热情和快乐像蕴藏在心底多时的能量，在那时喷涌而出，顿时让周围的一切染上了生机，她像一团火光芒四射。我被她的热情感染，在热情的音乐中整个人也被燃烧，心里涌起阵阵热浪，眼眶湿润了。但是为了不打扰她的兴致，我让自己没有任何声响，不打扰到她的快乐。也许是跳累了，也许是该回去了，她关了手机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去，看她不舍的转身我感觉到她的意犹未尽。她离去了，我也该回去了，明天我应该联系津城康复医生。
　　公园里又恢复了平时的宁静，此时的它像一个宽容的长老看着这一切颌首而笑，一个东去的背影一个西去的轮椅。斜阳在慢慢西下，它温暖着这世间的一切，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作者简介：贺久红，张家口市蔚县人。系河北省散文学会会员，张家口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