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样的“吆喝”（吴永利）

张垣文学

　　曾看过萧乾的一篇散文《吆喝》，作者朴实的语言中充满着浓郁的情感，旧北京长长的小巷，各色的吆喝带领着我们走进过去的时光，充满情趣，引人怀念。
　　现在，各种小贩集中在贸易市场，那些悠长绵远的吆喝已经很少听到了，耳边充塞着的是高音喇叭夸张的叫卖，只有功利，没有音乐。每每去市场买东西我总是速战速决，快快逃离。
　　某天去菜市场买菜，在市场一个偏僻的角落竟发现一个别样的卖主，他坐在一把椅子上，不是叫卖，而是歌唱。歌声悠扬，神情专注，不像卖者，倒像歌者，只可惜高音喇叭的叫卖太张扬，行人的脚步太匆忙，在他身后的敞开着的四轮车上放着一些桃子，并没有几个顾客驻足。这个人我在生活的这个小县城也屡次见过，大多是夜晚，一圈围观的人群，他在人群中歌唱，身后是敞开的四轮车，车上放着的大都是一些应季的水果，歌声婉转悠扬，喝彩声此起彼伏，只可惜，我有事在身，每次都是匆匆而过。我连连回头，担心他这样唱着“吆喝”、坐着招徕，桃子何时卖完？
　　晚饭后，与老公出去散步，小区门外围了好多人，悠扬的歌声在人群中回荡。我心中一喜，莫不是那个卖桃哥？拉了老公钻进人群，果然是他。敞开的四轮车上散落地堆了些桃子，更为醒目的是车上一个高高黑黑的音响。他端坐在车前的一把椅子上，手握话筒，专注忘情地唱着。身着普通陈旧的短裤衬衫，肩上套头挎着一个腰包，面孔黝黑，目光明亮，牙齿洁白。
　　“沿着江山起起伏伏温柔的曲线
　　放马爱的中原爱的北国和江南
　　面对冰刀雪剑风雨多情的陪伴
　　珍惜苍天赐给我的金色的华年
　　做人一地肝胆 做人何惧艰险
　　……”
　　他挺胸仰头，放眼人群就像放眼江山，底气十足，泰然自若，眉宇间竟写满一代帝王的骄傲与自信。人群中叫好声此起彼伏，有人拿着手机拍照。
　　“愿烟火人间安得太平美满
　　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雄厚有力的收尾博得一阵热烈的掌声，有人尖叫：“再来一首！”他放下话筒，喝几口水，接着唱。曲调欢快，只见他面带微笑，条条皱纹舒展，写满对音乐的痴迷。人群中有人跟着轻声哼唱，两个可爱的小女孩凑到他面前，仰着脸，听着，听着，禁不住随着音乐的节拍舞了起来。“屈才了！屈才了！”人群中有人慨叹，“要是好好培养，说不定是一代歌王。”“别的小商贩都早早回家了，他到现在还在卖桃子，光顾唱了，”一个知情者说。
“这样的生意人真是少见，好像生意与他无关，只顾着唱歌，”我悄悄对身边的老公说，“还挺会享受，哪有坐着做生意的？”
　　“他的腿有毛病，”老公悄悄地说。
　　我仔细看去，果然，只见他右脚稳稳地踩着大地，而左腿努力伸直，左脚尖才刚刚触到地面。几次邂逅，从未发现他是个残疾人，可能是因为我太匆忙，抑或是因为他忘情的歌唱早已掩盖了一切，我想。
　　“大甜桃，六斤啦！”一曲结束，有人趁机大喊，我一看，我们小区热心的老马不知何时已经跳到了四轮车上，张罗着叫卖。很快，有些人过去买桃。有人帮着捡桃，有人帮着称桃。旁边一位大姐说：“走，咱们都买点，一人五元他的桃子就光了。”“还是不要买光吧，买光他就走了，咱就听不上了，”另一位说。我没有说话，不过在心底不屑她的看法，即使买完他的桃子，只要还有观众，他是不会轻易走的。“大姐多虑了，”一位挨着那位妇女的男子说，“你要想听，在咱们这个小县城是不难找到他的，几乎每晚他都会这样在街头小巷‘加班’的，他是我们的‘草根’歌星，每晚出来不为卖货，只为唱歌。”是的，白天太喧嚣太匆忙，只有夜晚才有他的舞台、他的观众。我走出人群，去买桃子。人群中，有人买了水递给他，还有人点燃香烟递过去，我想，这与怜悯同情无关，不管是买桃还是送水，我们有的，更多的是欣赏与崇敬。欣赏他的歌喉，欣赏他做人的一份坦然与执着；崇敬他的生活态度，崇敬他把平淡的谋生唱成色彩斑斓。他车上的桃子已经卖光，却还在忘情的歌唱。
　　“大家听一首快节奏的还是慢节奏的？”他唱得兴起，竟要人们点歌。有人把卖桃子的钱塞进他的腰包，他也不点，只是憨笑。
　　“慢节奏的！”人群中有人高喊。
　　于是他换了一个曲子，低沉伤感的音乐缓缓响起，
　　“妈妈，妈妈，
　　儿今天叫一声妈，
　　禁不住泪如雨下
　　……”
　　他身子越弯越低，眉头紧锁，痛苦的呼喊着“妈妈”，活脱脱一个悔恨交加的儿子，锥心刺骨，渴求重新做人，渴求妈妈带自己回家。人群静静的，几个卖烤串的小贩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
　　不知他姓甚名谁，不知他家住哪里，不知他家里是否有等着学费上学的儿女，抑或生病住院的老母，不知他残疾的身体、微薄的收入能否支撑一片祥和的天空，不过，我知道，今晚，他是一个歌者，一个找到自己的舞台，幸福的歌者！
　　“妈妈！”随着一声肝肠寸断的呼唤，歌声戛然而止，人群静了两三秒钟，突然爆发出持久热烈的掌声。
　　“大家散了吧，想听明天再听，他还没吃晚饭呢，”人群中有人大声说。确实，我已经听他连续唱了有七八首了，而且每一首都是那么忘情卖力，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的肩背。虽然他意犹未尽，但是听得出来已经有点力不从心了。于是人们议论着，赞叹着，恋恋不舍地散开，三三两两消失在四面八方的小巷中，他只是笑，看着光光的车厢，他冲散去的人们抱抱拳，站起身来，一瘸一拐，收拾东西。
　　路灯眨着明亮的眼睛氤氲出一片温馨静谧的夜色，与星星接壤的广袤空间似乎久久回荡着卖桃哥别样的“吆喝”。

　　作者简介：吴永利，张家口市万全县人。张家口市作协会员。从小热爱文学，喜欢质朴的文字，质朴的故事，质朴的人。现任中学语文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