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墨写的忧伤mxdys

我和妻儿提着包裹  要去省城赶乘客机
母亲又一次站在路口送我们上车
她神情黯然  目光凝滞
母亲她站在频频而至的风里
那夹杂了枯叶与尘沙的风撩动着她霜染的发丝
娘  天这么冷  快快回去
母亲脸上是笑眼角是泪

时近年节  母亲总站在巷口
她扳着手指数呵  等我们回家来和她团聚
她一大早起来  洒水扫地
擦那只祖辈留下的大黑水缸
擦那纸窗户上仅有的几块方格子玻璃
擦那张红漆班驳的老旧桌子
擦那土炕上铺了二十多年的苇席
又烧好了茶水

我很小时  那是些穷苦的日子
有多少个夜晚
母亲在油灯前为我们缝衣裳  补袜子  纳鞋底
我钻在被窝里  头枕着母亲的腿膝
看着她手中的针来线去  甜甜地入睡
当我在第二天穿上母亲新做的棉鞋时
竟不知母亲有多少个整夜没休息

那个大年夜  母亲做熟满满一碗饺子
送到隔壁屋子奶奶手里
我咽着口水  流着泪水
娘  我也想吃饺子
母亲摸着我的脸  擦着我的泪  皱了皱眉

在我记忆里
母亲做好每顿饭  总是先让奶奶和我们兄妹吃
而她自己铲铲锅巴  清清我们剩的饭底子
勉强地充饥
我说  娘  你咋不和我们一起吃
看你碗里才几颗饭粒  不是老咸菜就是水
母亲低声说  别胡说  上炕里头写字去

刚一入秋  母亲就给奶奶做好薄薄厚厚的棉衣
冬天一到  母亲就给我们换上大大小小的棉衣
而她自己在数九之后  仍套着几件破旧的夹袄
仍就在大雪纷飞的清晨习惯地早起
担水洗衣  劈柴淘米
严寒不放过她每一个关节暴起的手指
长满老茧的双手裂开了那么多血口子
就是靠这冬日滴血夏日淌汗的手指
母亲支撑着一家人拮据的时日

为了供她的六个儿女念书
为了让儿女们长满羽翼  往有出息的地方飞
母亲一边收拾着三十八亩庄稼地
一边养着四头窝猪  三十多只母鸡
记得母亲担着两木桶鸡蛋去四十里外的县城集市
整整一天也没舍得买半个糖饼子
只在犹豫半晌后买了五分钱的一勺煮玉米
记得母亲一次次上山刨药材
天不亮就走  星星多了才回
那些天母亲总是带伤而归
扭肿了腿脚  挂破了手臂
也曾一次次险些从悬崖坠入谷底

记得有一回
我说  娘  我不愿让你受这洋罪
我想去做贼  偷来所有的钱给你
母亲一下子变了脸  她盯着我的眼捂住我的嘴
儿啊  人穷不能志短  你可得争气
你要是丢了脸  娘还活得个啥意思

在苦扒苦曳的每一个日子
在无怨无悔的每一个日子
在镢头劈打田地的每一个日子
在针线缝缀贫穷的每一个日子
母亲从不幻想上天的恩赐
从不听从命运的恣肆
她凭着坚韧的心志   柔韧的心地
把坎坷的时光打磨成光滑而朴实的石器
把艰涩的岁月修剪成厚重而绝妙的短诗

而今  我留学海外  与母亲远隔千万里
我常和妻儿说起母亲  说起那串串苦涩的记忆
我常梦见自己回到母亲的小屋
听她颤颤微微唠唠叨叨的话语
我常梦见母亲在油灯下补袜子缝衣裳纳鞋底
我头枕着母亲的腿膝  甜甜地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