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女人

白薇

　　柿子是我最喜欢的水果，不仅因为它甘美如饴的滋味，总觉得那金色的汁液里蓄满了难以言尽的心事。
　　记得那年在京郊第一次见到成熟的柿子林，那时候满山的草都枯了，山上的树叶子也落尽了，只有那一树一树沉甸甸金灿灿的柿子，像一盏盏温暖的小灯笼点亮了深秋萧瑟的天空，那一霎有一种想落泪的感觉――当盛夏金秋的果实都在风霜渐紧之前退场，只有柿子，用一颗温柔的心默默地等待着即将降临的一切。
　　柿子让我想到一个女人。我见过她年轻时的照片，眉目温婉，珠圆玉润，她是万全县城富庶人家的女儿，她告诉我父亲给她陪嫁的红木躺柜一掀盖子半条街都能听到那厚重的吱呀声。那时候的她是柿子树绿茸茸的叶片，是那浅笑的淡色的花朵吧，
　　我的童年时代是在她的臂弯里度过的，她有那么多的故事。她告诉我从前的洋河水面开阔，两岸的柳枝栖满了燕子，树林深处还能看到长腿的鹭鸶。她告诉我每年赐儿山庙会之后都会下一场大雨，那是山神在洗涤世人留下的尘埃，那场雨叫洗山雨。一定还有许多故事，她很少提起，是关于那些苦难，那些现在的年轻人无法想象的发生在上个世纪这片土地上一场又一场的劫难。她在战火中失去了家园，在饥荒中失去了父母，出身不好的她又在动乱中患了癌症，她的11个孩子最后只活下来5个。一枚柿子要经受多少风霜的雕刻才能渐渐退去那份苦涩？一颗女人的心灵到底蕴藏着多少勇气和坚强？
　　现在的她已经90多岁了，可是依然发髻光洁，眉目清朗。她的衬衣和袜子总是洗得雪白，她喜欢人们夸她年轻漂亮。有人奉承她能活一百岁，她却面露不悦咕咕叨叨地说：这不快到了吗？不过她相信生命在于运动，比如“正月十六游百病”，只要有了逛街的借口，她必定提前一天选定喜欢的衣服。如果是夏天，她要打遮阳伞，如果是冬天，她要系漂亮的头巾。她的一双小脚高频率地移动，儿孙们放慢步伐左右相陪，远远望去，倒像是一班人在练习原地踏步走。她不喜欢闲着，把我们淘汰的旧衣服改成别致的书包和围裙，用彩色丝线绣出图案，颇有些艺术范。她还喜欢唱歌，不过总是把甜美的抒情歌唱成山西梆子的味道，每次去看她，老远就听到她音质嘹亮曲调古怪的歌声，总是不禁暗暗地笑了。我想到了现在市面上越来越少的柿饼――虽然在岁月的流逝中不再滋润丰盈，却依然保存着一份令人回味的甘甜和芬芳。
　　这个女人是我的姥姥，一个像柿子一样历经苦难依然内心滋润的女人，她是中国最后一代裹小脚的女人，她有一个那个时代典型的名字叫秀莲。天气暖和了，她又会系上和外套相配的纱巾在小区里盛装出行，如果你见到她，拜托你，一定要夸她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