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故乡三十年,记忆最深刻的故乡树木,是村边的一棵高大皂荚树。皂荚树有多高?没有人测量过。在我们村里人的心中,皂荚树高大无比。村人自豪和欣慰的是,无论谁外出归来时,还没有看见村里的任何房屋时,那棵高大的皂荚树枝丫就隔着一两个村子,远远地向我们招手了。四季的风路过村庄时,皂荚树都会发出哗啦哗啦的招呼声,向村里的每一个人问声好。皂荚树多大年龄了?没有人知道。四十多年前我问过村里的老人,老人说不知道。老人还说他小时候也问过自己的爷爷,爷爷说他小时候也问过村里的老人,都说不知道。老人们都说,他们小时候看这棵皂荚树,就跟七十年后的今天看到的一模一样,好像这七十年里皂荚树就没再长高,也没再长大。村里人推测过,村边的皂荚树给村人遮风挡雨,至少有两百多年了。
在农村长大的孩子,上树掏鸟那还叫事?可是我们谁也没敢爬皂荚树,因为它浑身长满了又粗又硬的刺,每个刺还分几个叉,每个叉也是一个刺。凡是见过皂荚刺的人,无不胆战心惊!所有被皂荚刺扎过的人,那种锥心的疼,让人终生印象深刻。皂荚树是村里最高大的树,它给我们挡风、遮雨、遮阳,因而我们即便害怕皂荚刺,但还是常常聚集在皂荚树下玩耍。没有上学的孩子们,爱在皂荚树下拣小石子玩,或者用掉落的枯枝在地上涂鸦。上了学的孩子们放学后,男孩子爱在树下打扑克,或者玩一种叫“砸包”的游戏,女孩子则踢毽子或者跳皮筋。皂荚树陪伴世代居住在村里的人们,因而皂荚树下也跌落过无数孩童们的欢笑与梦想。
村人们从来都没有为皂荚树付出过点滴,哪怕浇一滴水,撒一把肥。可是,皂荚树却给予村人们很多。春天,皂荚树撑着翠绿的巨伞,把春的气息灌进我们视野,让人欢喜雀跃;初夏,皂荚枝丫把一串串嫩黄的花穗,尽力举高;盛夏,密密麻麻的树叶相互搀扶,遮挡滚滚的热浪;秋风起时,经常摇落几个皂荚果,童年的我最开心的就是在树下和小伙伴们争拣皂荚果。有时久等不见皂荚果落,就拣起地上的石头或土块往树上扔,皂荚果还没落地,我们就飞奔过去。每次我都把拣到的皂荚果拿回家,放在搓衣板旁边,以备母亲洗衣服用。四十多年过去了,母亲用棒槌砸碎皂荚果放在衣服领上使劲揉搓的身影,仍然时常晃动在眼前。
故乡的皂荚树,曾祖祖辈辈摇曳在故乡亲人们的心田,也曾温暖过无数游子归乡的心。然而,20世纪九十年代里,随着大树进城风的刮起,故乡村边两百多岁的皂荚树也没有躲过厄运。村里人发现大树被贩卖后,都聚拢在树周围,这时皂荚树根周围已经被掏空,树根周围已经用草绳捆扎包裹,树木贩子正在用大吊车将树吊起。村里人跟树木贩子交涉,树木贩子说村长已经收了他的钱,现在树是他的。看着皂荚树一点一点被吊起,而后装车运走,村人们的心碎了。
大树没有了,外出归来的人们,在离村庄越来越近的时候,也就再也看不到皂荚树了,心中顿觉空落落。这些年里,我偶尔回到故乡,还总会到原来皂荚树生长的地方走走,看看那块曾经留下过我童年欢笑的地方。看着眼前零星小树散布的村庄,我不能不想:一个没有大树的村庄,也注定会成为没有根系、没有历史记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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