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垣文苑

标题: 寒冬的老屋(王殿君) [打印本页]

作者: 张垣文学    时间: 2018-7-10 19:29
标题: 寒冬的老屋(王殿君)

  在我儿时的冀北坝上,冬季的气候极其寒冷,雪勤风大,居住条件极差,乡民们取暖全靠一盘土炕。
  家里,抬头看,屋顶是裸露的椽檩,因烟熏气打,屋里显得黑黢黢的。唯一发白的是寒森森的冰霜,布满了房顶和墙壁,眨着眼睛仿佛在对人冷笑。勤快人家在夏天打扫一回家,年关打扫一回家,粉刷屋里时用的白土子是从十几里外的白土窑里掏来的,刷上去也只能是压压土气,白不到哪儿去,人若不注意,蹭到衣服上倒挺显眼。供销社有卖大白的,刷出家来是白净,可贫寒人家省一分钱也能派上大用场。
  记忆中,娘坐在煤油灯下,双膝上盖着小绵垫,背上披着小披袄,一颗颗地剥着队里分的大麻,再将麻皮用拨吊儿拧成麻绳,长针短线地纳着所谓的千层底儿。她的鼻孔被熏得黑窟窟的,整个人似一尊雕塑。嘴里哈出的白气瞬间有了硬度,几乎可以撞倒没精打采的老人。娘的手冻得发僵,干活不灵活了,就伸进用狗皮或兔皮做的“毛袖袖”里暖暖手,或压在屁股底下温一温。家里生不起煤炭炉子,到早上,水瓮里的冰溜又肥了一圈,屋里拿起啥来啥冻得嘎嘎作响,一块儿没毛的毛巾甩起来能砍掉人的脑袋,不烧点儿热水化化,这一天的生活都无法正常开始。
  寒冬腊月,滴水成冰,人们用以维持生计所养活的猪、鸡和兔也到了最难熬的关口。到了母猪和母兔产崽的时候,简陋寒酸的猪圈和兔窝是无法保证小生命们存活的,有的人家为了避免损失,只好将它们邀请到屋里来,人畜同住。
  你别看猪肉好吃,若让你与猪合住一屋,你才晓得,那实在不好受!它一会儿用嘴撅撅这儿,一会儿又撅撅那儿,寻寻觅觅的,好像都是饿狼转生的。也难怪,人都吃了上顿没下顿,何况猪哩。不过在母猪没出月子里,人少吃点儿也得给猪搅点儿莜面糊糊,好让它下奶喂养那几头猪崽,因为那是延续一家人的未来与希望所在。猪就算睡着了,也是哼哼唧唧的,或者粗声大气地打着呼噜,若人睡觉有爱打呼噜的习惯,这炕上和地上一唱一和的,便呈现出一幅人与畜和谐共处的画卷。作为一幅画,看上去很有趣,可实际生活中,那排山倒海般臭气熏天的气势,只要你还未进入梦乡,你在谨慎地呼吸着过滤着什么,实质又无济于事。那猪粪便与猪体味的冲劲儿是庄稼的最爱,若屋里悬浮一粒种子,也许瞬间便可生根发芽。人一旦不小心睡着了,便与猪同呼吸共命运了。
  人们家的方格子窗户都是用麻纸糊裱着,有时猛烈的西北风舔破了麻纸,只好用破布或柴草啥的堵上,哪儿顾得上美不美观!针眼儿大的窟窿斗大的风,绝不是坝上人夸张的说法。
  冬天的夜来得早,早早躺下又睡不着,因此,乡下人最热衷于串门儿了。尤其男人们,家有老婆孩子不守着,不少人都缩着个脖子抄着袖袖蹶跶着去光棍汉家凑热闹。先去的,可以在炕上占个座位,有那不自觉的,连鞋上炕,将炕席子磨得有一片没一片的,反正屋里连个女人都没有,想怎么折腾,随意。后到的,只好在地上或站或蹲,这人一多,屋里立马有了生气和温度。在暂时驱散了光棍汉的孤寂之余,这里更像一处男人们的消闲港湾,什么粗的野的,荤的素的,在此可以尽情地释放。
  三和平说,让你们猜个谜,听好了,肉棍对肉缝,一股白水往里送。
  话音刚落,人们就笑成一片,说,那还用猜?不就是老婆汉子黑夜吹灯后的压轴戏!
  三和平说,不对,你们想歪了。
  这倒出乎大伙儿的意料,再三琢磨,还是跳不出那个圈圈。
  三和平说,这叫“荤”谜“素”猜,告诉你们吧,是小孩儿吃他娘奶哩。
  大伙儿作恍然大悟状,可不嘛,奶汁才更像白水,这谜出得更日能。
  村里的二傻子也是哪儿热闹往哪儿凑,有人就逗他说,见没见过你大跟你娘睡觉?说得好赶明给你说个媳妇儿。
  二傻子说,见过,有一回俺还没睡着了,俺大扑上去就欺负俺娘,俺起来就拽俺大,俺大却死活不承认是欺负俺娘,说跟俺娘揉面哩。你们说说,盖窝筒里还能揉面?
  这二傻子尽丢大人的丑,人们在笑岔了气的同时,又觉得他是那么的可爱。
  每晚有此等快乐之时光,人们的精神上也得到了一丝慰藉,再苦再累,生活终将会得以继续。
  社会在变迁,当老屋不再适合时代的需要时,风雨飘摇的老屋便轰然坍塌,一排排红砖瓦房应运而生。亮堂堂的新民居里烧着暖气或大炭炉子,炉子上的铁锅里咕嘟着酥烂的排骨,哪块冒高吃哪块。毫不含糊地呷一口烧酒,不时摆弄着手机,出溜出溜地刷着微博,过去坝上人“盼羊羔子出群,怕小公鸡叫鸣”的历史已一去不复返了。反而是身在异地的游子们在翘首期盼着寒冬的到来,那样,年就近了,他们像候鸟似的归来与家人以年的名义短暂相聚,卸去一年来累积的疲惫,给精神和肉体补给些故土独有的养分,好开始新的征程。
  时间老人总是千方百计地帮人滤去不堪与苦难,老屋,留存在记忆里的似乎只剩下温馨与美好。虽然过去的冬日那么难熬,生活的那么艰辛,但人与人相互取暖,相互亲近,也没有过多的欲望与奢求,人们的内心单纯而洁净。想起与猪合住的情景,那一唱一和的鼾声,更像一首怀旧的老歌,滚动着在耳边来回地吟唱……

  (此文原刊张家口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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