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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拐子满儿(刘艳冰) [打印本页]

作者: 张垣文学    时间: 2017-5-16 11:47
标题: 拐子满儿(刘艳冰)

  “村里的学校关停了,以后学生上小学就得去乡里了,满儿留下看校园了!”贾大眼媳妇前村后村吼,全村人都知道了。
  贾大眼媳妇具体叫啥名字,村民们知道的不多。自从她嫁到黄家坪村就一直大嗓门说话,心也直口也快,没遮没掩的,秘密话心里藏不住。日子久了,村里人都叫她“大喇叭”。
  满儿今年五十八岁。
  高校长今天打电话让他到学校。在办公室里找他谈话:“李元老师啊,您的年纪大了,腿有残疾,走道不方便,经学校研究,报局里批准,决定让你留守咱小学,再说你离家近,也好照顾家里。用不了两年你就退休了,至于福利待遇嘛,和其他在职的老师一样”。
  “感谢校长关心和信任,你就放心吧,我会看好咱校园的!”李元感到领导的体恤关爱,激动得甚至于颤抖地回答着。
  其实学校的关停,他早有耳闻,也有目睹。明眼人心里都明白,十几位老师,十几个孩子。这学校关门是迟早的事。
  满儿的名字李元,只有在学校,学生老师们才称呼他。在村里他就是拐子满儿。为啥叫这名字?且一叫就叫了近五十年?这就得从头叙起了……
  满儿家就他是男孩子。
  满儿上面有三个姐姐。满儿娘那年生他时,正好是八月十五夜里。满儿的父亲老来得子,兴奋地看着夜空高悬的一轮明月,又回去看看襁褓中的儿子,高兴地说,就叫满儿吧。
  满儿父亲自幼读私塾。《四书五经》等熟读融通,倒背如流,还写的一首好毛笔字。公家开大会的横幅大字,居家门口的对联,买卖双方的房契,都出自他手。新中国成立后就在小学教书。
  平静的日子没有几年。
  十年动荡开始了,那年满儿九岁。戴着红袖章的青年人,腰扎皮带,肩挎斜包,高声喊着,打倒牛鬼蛇神……满儿父亲被押走了,那天他父亲的头低得几乎挨着地皮,屁股倒是撅得老高,脸涨得紫色,像成熟的茄子。后来听人讲。那叫“坐飞机”走的。
  再后来听大人们说,满儿他爸是走资派,有历史问题,宣判有期徒刑十五年。满儿有时天真地问妈妈,“爸爸去哪里了?”妈妈安慰他说“在邢台监狱劳改,离咱家老远老远的地方”
  从那以后,满儿多少年没见着爸爸。有时候在梦里觉得他爸爸在用胡子茬扎他脸,痒痒的。
  冬季开学了。满儿背着妈妈用毛巾缝好的书包,高兴地去学校。可全班同学谁都不愿意和他坐在一起上课。班主任老师没有办法,只好让满儿独自坐在最后面。课间休息时,不知道是哪位调皮的男同学喊了声“咱批斗反革命走资派的儿子李元”!轰的一声,全班男女同学齐上阵,把满儿倒拧着胳膊,令其站在高高摞起的凳子上,撅起屁股低下头,批斗会开始了……上课的钟声响起,大家一哄而散,这时候不知是谁在满儿背后踹了一脚,满儿就势摔在青砖铺就的地上。满儿痛得小脸发白,直淌虚汗,不由“哎呀哎呀”地叫。满儿站不起来,走不了路,是老师通知他妈妈把他背回去的,那时候没有医生,更没有X光,妈妈只好请来老羊倌给满儿看腿。
  老羊倌看后摇摇头说:“就怕是大腿骨根部折了”。
  “那您给揉揉吧”!
  “不行啊,会加重的,先吃点草药试试,在家里养着吧。伤筋动骨得过百天”。老羊倌走了,临走嘱咐满儿妈,“不要让人知道我来过。”
过百天,过了千天,满儿吃的土鳖虫有上百斤,全村的土鳖虫都逮来让他吃了,吃的天天干呕。到了还是落个拐子。
  满儿的左腿就此落下残疾。他的病腿细细的,软绵绵的肌肉,比起右腿是又短又细,站起身来,残腿就像吊在腰间的细长棒槌,来回摆动着,腿短立起脚尖来也挨不着地,他离不开爷爷给他做的山杏木拐棍。从此拐子满儿就是他的名字,大人们都叫他,他也不恼火,习惯了拐子满儿连起来叫,反而感到亲切。
  没有了父亲,家里没有了收入。满儿家的日子就艰难。家里没有粮吃是常有的事,也有好心人常常夜里偷偷翻过院墙,给他们送点吃的。有一次满儿妈妈想给孩子们做几双布鞋穿,就用白面搅点浆糊。就在找碎布头准备打衬子的一会儿时间,孩子们就把一碗浆糊喝了个干干净净,看到饥饿的孩子们,满儿妈心寒啊。她时常在半夜里哭泣。
  满儿有课本书看。那是爸爸的同事偷偷给送来的,就这样满儿自学小学毕业。
  十月风雷驱虎豹。有一天,满儿的父亲穿一身灰衣服回来了。一家人,全村人都拥挤在他家里,有大声哭的,有默默流泪的,但是脸上都有笑容。满儿见到自己的爸爸,反而陌生起来。原来,是政府给满儿的父亲平反昭雪,纠正了冤假错案。
  没几天,满儿的父亲被叫到县里教育局。局长先是倒茶让座,完后就严肃地说“老李啊,给你补发的工资过几天到账,等通知吧。考虑你年纪偏大,身体欠佳,就直接办理退休吧,你看还有啥要求?”“我个人没有啥要求,都六十多岁了,就是我的儿子没有工作,你看……”“哦,老李啊,你不要急嘛,依据现行政策,教职员工子女可以接替班,只是年龄不得超过18周岁,得身体健康”
  满儿接班了。在学校里,就数满儿的文化低,身体残疾接班,是上级研究后特批的。学校安排满儿勤务兼敲钟,这钟声伴随着满儿多半生时间。钟声送走了满儿的父母,钟声召唤来不嫌弃满儿的媳妇。
  现在学校关了。满儿每天照常拄着拐上班,认真地查看门窗关好没有,校院里也打扫得干干净净。他休息时坐在钟下,仰望着迎风摆动的钟绳。
  他敲响的钟声唤醒了儿童对知识的渴望,使多少幼稚的孩童成为大学生,叩响通往科学的大门。现在成才的学生们都工作在祖国的四面八方,每次回村的大学生来学校时,满儿就高兴地忘记了自己的残腿。
  以往忙碌勤务的满儿,一下子清净下来,反而有诸多的不习惯。秋假到了,回家的孩子们偶尔到学校的操场上玩儿,满儿天天在学校里看着。看到如今孩子在幸福中成长,遥想自己那苦涩的童年时代满儿感慨万千。
  “不好了,小柱子上房檐掏麻雀,把腿摔骨折了……”贾大眼媳妇大喇叭在惊慌地叫着。
  拐满儿也随众人去了小柱子奶奶家,他看到小柱子脸色灰白痛苦万分,往车上抬小柱子去医院时,孩子痛得撕心裂肺地喊叫,小柱子的奶奶伤心的鼻涕眼泪一块流,哆嗦得手里拿着手机,却拨不出去号码,急得冲满儿喊“快给孩子的爸妈打个电话,让他们从包头快回来!老天爷啊!这可咋交代孩儿他妈啊”。
  回到家里。满儿躺在炕上翻来覆去一夜没有睡。也不知道为啥。用手触摸着自己又瘦又细微微发凉的残腿,联想起曾经在他家最困难时帮助他家的乡亲们,联想起暑假里留守儿童没有人照看,家长的担忧,他不由得推推熟睡的媳妇。
  “干啥呀?深更半夜的不睡觉”,
  “哎,我想利用闲置的小学校把孩子们收拢一块儿,辅导他们写作业,课余带着孩子们在校园玩耍,或者去野外观察,培养他们热爱大自然的情趣,彻底解除家长的后顾之忧!”
  “拉倒吧,你还嫌自己操心不够?再说了,教育局三番五次下通知,不允许补课收费,开办补习班,你想犯错误是吧?”
  “哎,看你这觉悟,我也没说要收费啊。再说了,国家在假期里也不是照样给我发工资吗?我是不想在咱黄家坪出现第二个我!---拐子!”说到这儿满儿急躁地坐起来,拉开吸顶灯,明坐着。
  “呵,你还越说越来劲了?对呀,还是你的文化高,比我强,你在小学里呆了一辈子,满拐子。”她说完诡异地笑了,并把满儿暧昧地按倒在枕头上。
  满儿又坐起,笑着问,“你这是夸我啊?还是损我?”
  “夸你”!
  “不行,赶明儿天亮我得给高校长打个电话,他会同意的,他就是咱村里成长起来的大学生……”
  “睡吧,天都快亮了。”满儿媳妇说完了,咔吧一声,随手把灯灭了。
  屋里黑黑的,静静的,满儿心里却敞亮起来,心中犹如点燃了一支红蜡烛,那熔融的红光,温暖了他的胸膛……

  作者简介:刘艳冰,1963年生,张家口市张北县人。热爱文学,曾在《战友报》发表《高寒部队如何预防冻伤》,在医学杂志《解刨与临床》发表《关于微创打孔引流的几点经验》,《张北文艺》发表《漫谈坝上手艺人》,《蔚县文艺》发表《老耗子离魂记》,《烛之光》第一期发表散文《魂牵五花草大甸子》等。(肢体三级残疾)

作者: 完美的补丁    时间: 2017-5-21 13:06
艳冰兄的文章读起来特别亲切!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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