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垣文苑

标题: 家园四题 [打印本页]

作者: 皎月苍穹    时间: 2016-9-17 07:50
标题: 家园四题
                                    慢慢远去

    黄牛慢慢远去,蝶也远去。无法远去的,便是花瓣一样的蹄印。或者,蹄印一样的伤痕。田埂上,摇曳的狗尾草,正接住风中一点一点飘零的香。回眸,屋檐下那只空空如也的燕窝,还坐在家园的高度。
    墙缝裂开,挤出纤弱的荒草,藏住曾经的鸟羽和糖纸。鸟群却早已散尽,我只有借助一尾羽毛来怀念飞翔。而褪色的糖纸,也淡忘了日子深处曾经仅有的一丁点香。
    斜阳之外,我在衰草丛中久坐。面黄肌瘦,我们的表情开始趋向相似。周围,堆满废弃的石头和草垛,犹如诗歌废弃的意象或词语。
    此刻,镰刀已将收获高高挂起,挂成屋檐间最皎洁也最锋利的月光。石磨依然沉重,祖母的衣衫在渐紧的西风中慢慢单薄。而苦难,犹如一块巨大的补丁,缝在了母亲拭泪的袖口。犬吠和炊烟已将童谣送远。潮湿的脚步,再也无法由远到近地响起。那雨中的草帽,一如渐渐枯萎而腐烂的花朵。
    今夜,我只能让一枝断臂的花,在水分里拥有最初的温度和持久的记忆。误了花期的石榴,悬在枝头,如一盏倒置的灯,没有光芒,只有芬芳。

                                           八月的果园

    满面红光的果子站在八月的沉重的肩头。光芒四射、肌香芬芳。
    她为那么多的事物而深怀感动:纤细的虫吟、清脆的鸟鸣、树影里蝉歌、还有躲在草丛深处的蟋蟀……一只饥饿的松鼠捧着果核的样子,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起乞丐。躺在地埂上呻吟的那把锄头,已绣迹斑斑,远远地能闻到腐败果子的气味。
    这时,你能看见一位中年妇女,正黯然神伤。坐在凸起的树桩上,坐在一抹霞光一声叹息深处,象半截快要燃烧殆尽的蜡。她衣服上的补丁花纹般可爱,她就那样寂然地坐着。她没有发现,在不远处,秋风正在浩荡;在不远处,一个树坑正目光冷冷地瞅着八月来临的荒凉。她注意到的时候,她才感觉树坑离她那般地近,近得犹如一种触手可及的慌乱或者牵挂。
    于是,她感到黄土象水一样,在她的脚下漫了上来,又漫了上来。这时,她缓缓地抬起头,就看见又一枚发黄的叶子,从枝头飘落飘落,飘进她蓬蓬松松的心事。摇摇晃晃却不偏不倚。于是,她又泪眼婆娑地想起,1958年秋天那张发黄的黑白照片,和1985年秋天一个男人高大而昏黄的背影……

                                      月光照醒我

    不能用银丝比喻月光。不能,只能用水,洁净的水。或者,让大唐那古典的月亮,落成我内心悠悠千年的一地清霜。
     还应该,有一曲清笛,在月华如水万籁俱寂的时刻飘起,飘成桂花的那缕缕幽香。
    我能记起,在你的双眸和我的爱怜之间,隔着的那层薄薄的月光;我能记起,在隐隐约约的鸟鸣和母亲的期盼之间,隔着的那层淡淡的月光。
    揣着深深的眷恋,此刻我已返回白杨槐树抱紧的故乡,我已返回鸡鸣犬吠飘荡的故乡。今夜,在这无比静谧的乡间,月光再次把我照醒。
    然后我能听见,蛐蛐的清唱洁净得犹如一滴一滴盈盈的露水。

                                    石头碰疼了流水

    静静地,还是静静地,你纹丝不动,爬在越流越小的小河旁。你说,你要等一尾瘦瘦的鱼,然后要问问它,石头会不会碰疼流水?
    整整一个夜晚,你用潮湿的井绳,将摇摇晃晃的木桶攥紧。你说,你一定要把掉在深井里的那颗月亮捞上来。你说,你害怕那么深的水会把那么好的月亮泡胀了。
    可如今,你用过的辘轳已在多年的风中散成了骨架,并落满了厚厚的灰尘,腐朽的井绳飘动一股呛人的霉味。你哪里知道,在你打捞月光之前,比你还要小的小妹。一不小心,像一块石子一样,滑进了那口深井,再也没能浮上来。
    几年后,只是为追逐那道飞翔的风。悬崖边,你也将稚嫩的生命一脚踩空。在脆嫩的生命消逝前,人们竟没有听到一丝微弱的回声。
    村口,你的母亲已经很老了,只得扶住一声很无奈的叹息,慢慢站稳。此刻,她正朝我喊道“娃娃,走路可一定要把脚步踏实了……”她那后半截话,只能藏在剧烈的咳嗽中。
    无论是回避,还是回答。我都深深地知道,往事一定会再次碰疼她伤心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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