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半岛有句方言“吃香”,例如你干什么什么工作才吃香,也就是这行工作最好最合算最热门的意思。我所经历的大半个世纪,几乎就在一个接一个“吃香”的热潮中度过的,认真回忆,简直就像是黑色幽默,甚至像抽风一样,总是不断变换着天差地别的“吃香”内容。
我经历过文盲和大老粗吃香的年代。“大老粗上讲台,革命理论满胸怀!”无产阶级似乎等同于无文化阶级,大家纷纷为自己是个老粗而沾沾自喜。为此,有些人明明读了十年书,也虚报读了五年,读得太多就感到危险和丢人。那时你要是个有知识有文化的作家,就没意思了。作家前面要是加上个工人或农民两字,就像贴金一样;倘若你要是个斗大字不识一升的作家,绝对就会光彩夺目……
我经历过贫穷吃香的年代,最好穷得三辈都穿不上裤子光屁股,就更骄傲更光荣了。如果你犯了错误,或是同人家吵架,只要一拍胸脯:俺是贫下中农!对方立即傻眼,不战自败……
我经历过当工人吃香的年代,到处都是“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醒目标语,下班夹着饭盒走在马路上,脚步不由自主就铿锵起来。我的那个读“破绽”为“破腚”的工人师傅去大学学府当工宣队长,回来得意地告诉我:那些书呆子,我只要咳嗽一声,就吓得一个个满地找眼镜……
我经历过当军人吃香的年代,红色的帽徽红领章,政治地位响当当。女孩子们都发疯般找军人,成了军人家属,就被人高看三分。
突然,天地大变,经济吃香了。于是人们开始下海,连某某处长、局长甚至更大的官儿都辞职去下海挣大钱;于是人们开始搞房地产,运煤炭,倒钢材。摆地摊的小贩子摇身一变成董事长和总经理,身无分文者一夜暴富。然而经济大潮太猛烈,绝大多数的下海者最终都被“淹死”了。很快,当公务员吃香,旱涝保收,于是人们发了疯一样刻苦学习,死记硬背,排着长队去考公务员。当然,这也意味着文化和知识吃香,转换成现实也就是文凭重要了。
无论是招聘、长级、提干,甚至爱情的第一硬件,全得看文凭,你是大专、大学、硕士、博士或博士后?这就是一级一级的王牌。否则你就一边站着去。于是成千上万的有水平没水平,有文化没文化的男女老少,潮水般涌进电大夜大函大高自考,正规大学就更不用说了,恨不能把脑袋削个尖往里钻。即使是正在高位上的官员们,也赶紧想方设法地找学院的导师们去弄文凭。光有个没学位的文凭,说话就没底气,做官就没气势。
文化吃香,应该说是件好事,我们总算重视文化知识了。所以,千万就此打住,别再来个什么什么吃香的年代吧!但我们过去搞运动搞得太频繁也太厉害了,一些人已经习惯了这种生存方式,他们似乎无法安静,总是要从报刊从新闻中窥视和分析出下一步的“热门”事物,依此做好准备,应运而上。而我们的一些领导和部门似乎也有这种习惯,总愿意像搞运动一样“呼隆”一下才过瘾,才觉得这是业绩。例如不时地搞“爱民月”,掀起“什么什么高潮”,好像过了爱民月就不爱民,过了什么高潮,坏蛋就可以轻松干坏事了。我觉得我们还是有点耐性吧,干好了,什么都吃香;干不好,什么都不吃香。我们为什么如此浮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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