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想写一篇文章,告诉大家我近年的一个发现:越来越多的人喜欢唱歌了。不但唱唱而已,还唱得上瘾,不唱就难受。
我不知道别的城市是怎样的,但是北京的业余合唱团如今恰似雨后春笋,层出不穷,一个又一个,有相当的规模,并且具备相当高的水平。
比起在公园里、社区中小活动站里那些爱唱戏的票友,唱歌的发烧友显然要更多更广泛,不但是多,硬件也更好。他们一般都拥有一个很大很专业化的排练场所,有指挥,有钢琴伴奏,人手一摞乐谱稿,哼咪、音阶、乐句、分声部、单练、合练……一点都不亚于专业演唱者的训练手段。
注意到这一现象是一个偶然的机缘。几年前,我的朋友、女高音歌唱家方明邀我去北京一个名叫“金五星”的歌唱大赛上去做评委,在那十来天的比赛中,我惊讶地看到,除了独唱比赛以外,还设立了合唱比赛部分,竟然会有二十几支合唱团参赛,而且都是业余的合唱团!他们唱的歌曲都是声部齐全,和声具备的四部合唱,有些是用外文演唱的,有领唱的,还有无伴奏的。要知道,达到这样的水平是需要很长的训练期的。演唱者们一般都是中年以上的人们,他们演唱时的情绪十分投入,极其认真,总体水平很不错,获得前几名的队伍,其演唱水准和专业团队不差分毫。
从那以后,我开始关注这些活跃在社会上的大批的合唱团。和其中的不少团员做了朋友。我遇见过曾经的同事,那位罗大姐。当年,在我还不到二十岁的时候,她曾经是我工作过的第一个单位——中国铁路文工团歌舞团歌队的女高音。现在她快七十岁了,颀长的身段,端庄婉约如故,她领导着一个拥有六十多人的合唱团,聘请了一位中央歌剧院退休的资深声乐专家做他们的指挥。我去他们的团里听过一次排练,那种和谐清晰的和声,可以和专业院团媲美,而他们中间的大部分人,是来自不同领域的业余歌者,他们歌唱的态度之专业、之敬业、之热情、之无私令我对他们充满了敬意。
我在另一个合唱团中结识的一位女高音朋友,东北人,浓眉大眼,拥有嘹亮的歌喉。她告诉我在大约三十年前,她曾经投考过音乐学院,可惜没有考取,从此便有了一个心结,总觉得有件最想做的事情没有做。如今年过五十了,一直活跃在合唱团的舞台上,她就觉得她是应该唱歌的,如果不能唱歌,她这一生都会非常遗憾。我听过她的演唱,觉得如果不是当年“文革”之后各音乐学院的考生竞争太激烈,像她那样的声音条件和外形,考入声乐专业其实没有任何问题。他们的团水平很高,曾经给很多专业的歌唱家配过合唱,参赛得奖,出国演出。去年的6月份,我就和他们一起在香港的大会堂演唱过《梁祝》,《梁祝》是一支四十多分钟的组歌合唱曲,当时我作为领唱站在合唱团前面,感觉到他们的声音均匀清澈,我的声音便好像飘在一河波光潋滟的水面上,舒适得当得很。
在这个团里,我还碰到了另一个熟人,我的中学同学小崔,现在是老崔了。记得小时候我们曾经都是学校宣传队的成员,当年的小崔方方的脸,一对大眼睛总是瞪着人,他是拉小提琴的,每次拉琴必是皱眉努嘴极度认真严肃,但我不知道他后来是个男高音了。他说他后来做了工人,参加的合唱团有二十年以上的历史,团员曾经有些轮换,但他却一直坚持着唱,而且已经离不开了。
我还知道,很多歌者有他们自己的理由坚持在合唱团活动。有人曾患过很重的病,经过手术之后心情不好,被人劝着来到合唱团唱歌,结果唱上了瘾,忘了病痛忘了忧伤,越唱越精神,越唱越开心,好多年过去了,病痛再也没有光顾过。想来,真的有可能,唱歌是要用气力的,要用很大的肺活量来维持声音的,歌唱时体内的气体上下贯通,并且扩大音量放声高歌,这比站到山头上去大声喊叫的锻炼方式应该更自由更痛快吧?坏情绪和毒素被发泄掉了,这对健康必定是有好处的吧!
今年我又去“金五星”的歌唱大赛做评委,惊讶地发现合唱团队已经增加到了五十七支之多了!看着这些人到中年的来自四面八方的歌唱者们,深深感受到他们沉浸其中的那种乐趣。这恐怕不光是唱歌了,唱歌应该是一个媒介,他们从退休后的不适应中走进了另一个集体,见到了更多的朋友,他们在一起体会音乐给他们带来的充实和满足,在舞台上演唱的时候感觉到了自己身心的另一种价值,从亲朋好友鼓掌欢呼中感到了生活的无限美好。这些或许才是他们一定要唱歌的真正原因吧?
最近,我在参加北京市的一个乡村合唱大赛的组织工作,大赛的目的比普通合唱更加扩展了,要把城市以外的广大农村也变成歌唱的乐园。我又一次惊讶了,原来在京郊的村庄里早就拥有了无数个星罗棋布的合唱团,他们中的许多团队因为不能如愿进入复赛还吵嘴斗气儿呢。
于是我想了,要是全北京、全中国到处都布满了快乐歌唱的人们,那将是一幅多么美丽的图画,多么诱人的景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幸福啊!
真的不是梦想,这一天正在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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