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垣文苑
标题:
阿弥嘎卓和花瓣里的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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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梦醒时分
时间:
2016-8-6 16:05
标题:
阿弥嘎卓和花瓣里的寺院
1
石门,藏语“特而钦”,耸立在甘肃天祝藏族自治县县城西20余公里处石门沟口。
沿石门沟上行,两扇石门劈面而来。门虚掩着,石门河蜿蜒流出。巨大的门关了一河谷绿色。
河谷两侧,山上多是柏树,是世界上最大的柏树林之一。柏树不似松的倔强,山被它铺垫得委婉温润。柏树生长极缓,木质坚硬。当地人以死后能有一副柏树的棺木为荣。人老得弯了骨头,一副坚硬牢靠年岁深长的棺木,会让他感到稳妥吧?柏木的纹路,清简且散着淡远的香。
马兰喜欢扎堆儿,风一吹,一滩一滩的紫蝴蝶摇摇欲飞。杜鹃花在阴坡上蔓延,藏人叫它“苏鲁梅朵”。学藏人的发音,总不确切。他们把声音咽进了腔子,仿佛和这花很亲。苏鲁梅朵花瓣纤小,有着奇异的紫色。成片的紫,在阳光里亮得耀眼。坐在花丛里,紫色的花海匍匐过去,山峦之后是阿弥嘎卓雪峰峰顶,像一排挨近天际的锋利银器。
成堆成堆的鞭麻草顶着碎小的黄花儿。秋后,草木枯了,割了鞭麻存在院里,鞭麻有油性,烧火很旺。藏地的寺院还用它做墙,白墙上方那一截华丽的锗红,就是用鞭麻草草杆堆砌而成。中空的草芯可以使屋子冬暖夏凉。阿卡(藏族僧人)经房墙上的盲窗也是鞭麻所做,大约为了一心诵经。但这密实的窗,其实满是无孔不入出出进进的风,窗大约只是俗人的叫法,还听说,有缘的僧人可以在盲窗上看到佛。鞭麻草的颜色和阿卡袈裟的红颇色最为接近,让藏区的寺院有了那么一种沉静的华美。
水自然就在近旁。一个水动嘛呢经轮跨在河上,据说牛皮经筒里放了一亿个嘛呢。经筒每转一圈,等于如数奉诵经咒一遍。山不转水转,水转着嘛呢经轮,四季轮回,法音不停。接受过经咒的水,沿坡而下,与别的水流渐次汇合,成了流出石门的石门河。石门河到了庄浪县改叫庄浪河,“庄浪”是藏语的译音,但用汉语去叫,名字里的景象也叫人十分欢喜。
水的源头是很多个泉眼,当地人叫它们药水神泉。水温热,冬不结冰,也才使经轮常转不息。说谷里原有108眼药泉,不同泉眼的水,可以医不同的病。泉自石缝里汩汩而出,可以数到的有8眼,在每个泉眼捧一口喝,明了目,清了心肺,舒爽了骨头……
一抬头,还是心惊,药水神泉顶端峡口外,阿弥嘎卓雪山静静俯瞰着。
2
阿弥嘎卓,马牙雪山的藏语称呼。先前进出河西走廊,次次都要认真地眺望一番阿弥嘎卓。崚嶒的雪峰,马齿一样刺入云端,又只在峰峦叠嶂之后露出一尖儿峥嵘,威严得叫人张皇。这次,终于来到了阿弥嘎卓近前,极力远眺,云端里雪白的锋利叫人心跳不已。
感觉不到风,但云在阿弥嘎卓峰顶流淌,天跟着云动,静立的阿弥嘎卓更加威仪。阿弥嘎卓石质雪白,雪白之上有雪,白云抱着雪——满眼莹白,天碧蓝如洗。
一直往上、往上,试图靠云团里的马牙近一些、再近一些。雪的气息扑来,再高处该是神在的地方。以膜拜的姿态端坐在一块巨石之上,仰望,阿弥嘎卓近在咫尺;风流云转,阿弥嘎卓又远在天际。屏息、聆听,的确能感知到神的气息。不敢发出声响,马牙山银子的骨头,能把风割疼吧,风疼了会呼啸。不过,抚慰风的有峰顶星星一样多的海子。海子澄澈宁静,让风驻足;
海子盛满天空,里面盛开白棉花的云朵。那是神落在地上的镜子,神俯仰之间,满心寥廓。
据说,天池旁的石崖上有个妖魔洞。晴天,白云从洞中悠然出入;暴雨来临之际,黑云从洞眼翻滚而出。在这雪白的山上,翻滚的黑色会令人心惊吧?但这是神管辖的事情,黑可以叫白更庄严。
云漫下山腰,在山坡上鼓荡。鸦群忽地飞起,鸣叫、在云雾里穿梭。是我的造访打扰了阿弥嘎卓?阿弥嘎卓,大美不言。沿着神的视线朝下眺望,青色的山脉围裹着辽阔的古古拉草原,河流婉转,白牦牛像簇簇盛开的牡丹。
阿弥嘎卓的青草就要攀上我的身体了,转身时,几只乌鸦破云而出,清脆的声音响满山谷。阿弥嘎卓的神鸟借山石传话,回声袅袅。我禁不住也轻嘘一声,声音飞到了远处,那是久被尘世隔绝和淹没的声音,是我自己的声音吗?
3
冰雹像是被一场疾风卷过去的,风卷过五台岭,五台岭铺了一层白。冰雹像粗制的盐粒,堆满草棵。很快,又是雨过天晴,绿色的岭上闪着大片大片白光。
五台岭距离天祝县城50公里。因为上上下下,有五个台阶而得名。车几乎是跟着那团带冰雹的乌云前行的,所到之处,都是疾风刮落冰雹之后的景象。冰雹砸疼了羊,岭上一堆一堆白羊挤在一处,惊魂才定,相互安慰。冰雹还赶急了牦牛,牛一个一个定在草棵里喘气。只有马,被冰雹打散了队伍,一些列队在公路旁走着,似乎要和我们赶往同一个地方;零星的几匹散在坡上,也朝着同一个方向匆忙赶路。
车过了九曲十八弯,上了一个又一个台阶。岭顶上的路还在云里。俯瞰下去,山层层铺开,山顶就在手边。桌子山有桌子面一样平整的山顶,据说那里是八方仙人聚会的地方,有了桌子,仙人们自然要围桌叙谈,又少不了美酒清茶,几把壶,几个亲热的杯盞,摆在桌上,料得有风吹来,也溢不出半滴好酒好茶。多大的桌子啊,自然还少不了下棋,棋子岭就在不远处,随手取来,就可摆开阵势。风在一边吹着仙乐,云朵升落,美景尽在眼底,还能缺什么呢?
车终于爬上了岭的顶端,路边有插剑鄂博,彩色的经幡在天上飘飞,神没有忘记在云端佑护凡人。同车的藏人说,这里叫夸兰尼阿,意为天空之路的丫豁。一片朗阔,人在天上,大约也能体会到神的一些意境出来。
再从这个丫豁穿过,拾级而下,融进绿色,渐渐融进尘世,朝向一个被称为天堂的地方。
4
一个小巧完满、草木肥美、宁静安谧的乡村,被称为天堂乡。在我看来,这对上天的子民来说,是再幸福不过的了。
傍晚,雷雨来得迅疾,刚刚在路边的井里打上一橡皮桶水,还没尝上一口,雨就急糟糟落下来,远远近近响成一片。天堂乡,地下有丰盈的水,地上有大通河。大通河在成片的庄稼地旁流过。天堂乡依水生息,似乎多了很多水的气质:丰厚、柔美、安静。乡民们爱石头,大通河河滩遍布滑润的石头;乡民依山而居,是石质的山,自然又少不了形态怪异的山石。石头垒在路边,就是一堵堵石头院墙。院里缀满果子的树杈从石墙上伸出来,枝叶上攒的大雨珠打湿了石头。石上的色泽花纹显现,彷佛每块石头都有来历。
要住的这家小院,小巧的花园四周,也摆了很多石头。每块石头都有名字:弥勒、飞虎、云霞……主人在雨水里亲昵地摆弄着它们。雨渐渐小了,天上起了彩虹。去路上看,阳光再度洒开,彩虹就跨在天堂乡两侧山端,彩虹之下,开阔的田里点点晶莹。
路上竟只我一人。路在两块连绵不断的田地之间。豌豆花、油菜花开得正好,花蕊里盛满雨水,麦穗子挂满雨珠。田边站着的杨树,树干上睁着许多湿漉漉的眼睛。
丰饶的天堂乡被周遭的山峦包裹,仿佛睡在一个温馨的盆底。
舍不得多睡,一早出门。田里还顶着一层晶莹的水珠。天碧蓝空廓,只落下一块温柔的云团围裹着远处的山腰。
穿过油菜地,去田那边看大通河。阳光升起来,我的影子幸福地铺在油菜花上。蝴蝶和蜜蜂在花丛里忙成一团—— 一场华美的盛宴,蜂儿振翅的声音辉煌成了潺潺的水声。那边,湍急的大通河隔开了天堂乡,河对岸还是金黄碧绿的田地。那边是青海,青海的农人在地里忙碌着。采足花粉的蝴蝶们翩然过河,对岸也有成片的花儿等着它们哩。
大通河对岸的山,葱茏葳蕤,正对着天堂乡山间的寺庙。寺,叫天堂寺。这个翠玉般的山,因了天堂寺被称为照壁山。
5
寺院被山峦围裹,山峦仿佛八瓣绽开的莲花。天堂寺就落在花瓣之中。
天堂寺是藏传佛教北方五大名刹之一,也是天祝十四寺院之首。最早建于公元806年的唐宪宗年代。想来,这块圣地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
太阳刚挂起来,跟着藏人去朝觐寺院。
是在天堂乡看到的最为神奇的石头——一块重达四十多吨的巨石,在寺院的空地前被哈达萦绕。
巨石很有来历。出自大通河上游北岸距天堂寺约13公里处,叫人们惊喜的是,奇石发现处属于阿弥热高神山下,恰好与佛经记载和历史传说中的阿弥热高巨型石头“聚宝盆”相符。人们欢呼雀跃,在一个阳光明媚之日,将这块圣石迎放在天堂寺。那几日,天堂乡日日彩虹高挂。
“聚宝盆”奇石的形状颇似天堂乡周遭的地形。巨石周围错落的凸起如片片花瓣,中间凹处平阔,正好安放天堂乡和寺院。聚宝盆中盛满清水,云朵在水中游弋,天堂寺佛殿投下安静的影子。藏人说,巨石发现地周围河床数百米内,景象奇异,各种天然水族奇石遍布河滩:乌龟、鲸鱼、海豹,几乎应有尽有——莲花盛开的地方,自然有丰盈的水,难道龙王的宫殿就在近处?
神树葳蕤,桑烟缭绕,焚燃的柏叶散发着清远的香。红袈裟的年轻阿卡在木门前嬉戏,笑出两排莹白的牙。走过身边的小阿卡双手握在身后,神情端庄。风拾级而上,进入佛殿,酥油灯闪闪烁烁。经堂里,几十个阿卡在木几上早餐,一位阿卡正用长嘴壶给大家添加奶茶。阿卡们吃饭没有声响,干佛大殿有18米高的木雕宗喀巴大师坐像,和神对坐,即是饮食,依然要有仪式。
细看了,空行宫周围的确可以看到很多神秘的三角:宫在天三角和地三角对角相连处,后山的石壁上有十个三角形岩石裂纹,宫门正对一个绿茵茵的三角山坡。藏族朋友说,三角图案代表女阴,象征生命之源。宫后方的半山腰又有石笋状挺立的阳根。如此奇特的地方,该是造福众生的稀有圣地。
嘛呢石在谷口的三角坡上静静晒着太阳,盈润如玉的石头上浸满清水。真很奇异,这一天,白蝴蝶雪片一样在谷中翩然翻飞。
这日傍晚,又几次三番起了雷雨。闪电像龙,雷声滚滚。但夜里还是升起了月亮,窗外,那家小院,铺了一院银子。夜鸟的叫声传到远处,阳光明丽的地方自然月光饱满,总想着那个花瓣里的寺院,它该顶着一天灿烂的星星,月就挂在寺庙的檐上,风把树叶吹得窸窸窣窣。那八瓣莲花也在月色里饱绽,鸟儿们唱着爱情,布谷相向而鸣,蜂和蝶终于嗡嘤着睡去……
一个叫灵魂稳妥的地方,它的脚下,天堂本康(本康,藏语,意为“十万众佛”),雄阔的丹霞山上,“十万众佛”也在澹静地沐浴着月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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