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垣文苑

标题: 雪野木屋 [打印本页]

作者: 杨占波    时间: 2015-12-4 09:10
标题: 雪野木屋
       雪越下越大,倾刻间覆盖了山峦,覆盖了方向,覆盖了所有。就连吉米的眼神都流露出一丝惊慌,耳朵竖得直直的,不时地抬头看我。我扛着滑雪板,试图走得平稳,却不断被摔进雪里——早已成为一个雪人。白茫中,仿佛在另一个世界:遥远,空旷,一切皆无,然而令人兴奋无比!似乎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被覆盖的还有喧嚣的内心,以及沉郁已久的市井风情。
        一下子变成一个孤独的人,与世隔绝的人,这感觉充满挑战,充满诗意。哪怕一直找不到回去的路,找不到那个停车的地方,找不到舒适无度的阳光。吉米努力走在前面,出奇地静,没有吠叫,掩着一定与我一样的心事,不时昂首望远,抖去背脊上的雪,保持那鲜艳的棕黄的毛色,一跃一跃的,凭添给这个洁白世界最生动的生命感、存在感和可歌可泣。
        我低估了大雪气象预警,执意带着吉米走进山里。白桦林挺直插在雪雾里,每个雪花分工好似地,纷纷而有序,向预定的目标叠加覆盖。它们兢兢业业而浪漫恣意。我知道,起码今天,我必须屈服在它们美丽浩荡的飘飘洒洒之中,接受它们豪奢的飞舞,分享它们自由的旋律,听它们宁静的滑翔。并检验这山的静止与自己跃跃欲试的遇险精神。
        眼看天将黑下来,预计走不到停车的地方了。事实上,我们正向与停车处相反的方向而去。我和吉米都预感到不安,加快了向前的努力。
        终于不远处,看见一个四方的雪块下,有一个窗户,窗户上伸出一支烟囱,冒着青烟,与雪雾交融在一起。是个木屋,真好!欣喜望去,心中热起来,沉默了许久的吉米也忍不住叫了几声。
        木屋前已经站出一个人来,一定是应了那几声犬叫。近前,竟然是一个姑娘。姑娘长发,清俊中有一丝旷野中才能感觉到的畅然奔放,鲜红的羽绒衣保留着骄阳的温暖,长靴挺立,默默地看着我和吉米,吉米摇着尾巴。
        “进来吧,大叔。”姑娘打量着我们,终于开口说。
        我把滑雪板立在木屋外,扶了扶吉米的头,示意它等在屋外。它转过身,脸朝茫野。茫野里只能看清近处的几棵白桦树了。走过的那个山峰全然没有了踪影,我们的脚印也几乎消失了。雪花继续飘着,洒洒脱脱,无拘无束,那样忘情,那样遥遥无期。
        木屋不大,烧着一个铁炉子,很暖。地上一小堆焦炭,好多年没有见过这种焦炭了,觉得特别有气息,冬天的气息,暖的气息,燃烧的气息。木屋墙壁上吊着一个旅行包。一个极为简单的木桌上,放着一款相机和零零散散女孩子用的小东西。墙边一个小木床,然后是一个小木凳。这么一个独立的小木屋竟然通电,姑娘随手打开灯,屋里明亮极了,承接起白雪映照的光明。同时寒冷被推出窗外。
        “打扰了。”我惴惴不安地说。
        “怎么会?”姑娘说:“这样的天,生命才是重要的。”她往铁炉里加了几枚炭。
        “这小屋是你的吗?”我问。
        “哦。大叔,不是。这个小屋从来没有锁,就是避风险的,比如雪天、雨天,总有人下不了山,来到这里就安全了。至于木屋的主人是谁,反而都不理会了。等到明天,我们就可以走出去。”
        “竟然是这样。”我由衷地对这片雪域的主人表示敬意。
        “我是来拍照的,今天拍了一部分,重要的是明天,明天就可以拍到更美的雪景了。”姑娘继续说:“我喜欢独自行动,我最好的摄影作品都是只身一人完成的。一个人的时候,大自然会离自己更近。或者,只有与大自然独处时,那种感受是最难忘的。”姑娘是个健谈的人,单纯而勇敢,且透着青春的健康。那神态充满自豪,笑容不多,但足够妩媚。
        “我是来滑雪的,但我滑得不好。身体的平衡能力衰减了。”我也主动与姑娘交流:“我喜欢雪,每一次下雪,我都会走出来,来到雪野,感受整个天空的飘飘洒洒。这感觉舒美极了,整个胸怀都打开了。当然,每一次都是吉米跟着我。”
        姑娘推开门看吉米,吉米正蹲在门前看黑茫的远方。
       “进来吧!”姑娘邀请说。
        吉米回头看,站起来摇了摇尾巴。却依然站在那里。
        我看出姑娘是不厌畜的人,就跟着说了声“进来吧。”
        于是吉米抖了抖身上的雪,折进屋里,俯在屋角,安静而充满感激。
        我们谁也没有问对方姓名,却聊了很多。最后姑娘翻弄着手机,阖身在小木床上,依稀睡着了。那样子,像我女儿:乖巧,自我,蕴藏着丰富的梦幻与向往。我添着炭火,为这温暖的木屋做着慈祥的守护。
        窗外的雪似乎更大了,远处一片漆黑,没有风,一切静悄悄。苍空浩渺,我突然感到大自然本身就是一种神的力量,让人有着奇异的阅历感,有着各种经验、热爱、以及进取不断的夙愿和梦想。
        白天时,当我慢慢爬过每一个山丘,穿过每一片树林,听到觅食的大鸟清冷的鸣叫,看到那支狐狸轻捷地跳跃,然后顺山而下,滑过轻风,将那世外心情,燃烧在流萤般的瞬间,所有的烦恼都随之而去。我们只是大自然的一粒尘埃,在飘落中放大自省,吸纳阳光,折射各种美丽。并怀着自己编织的故事演化而成的哲理,虔诚地回归。大地的温厚使我们更加单纯,更加清明透彻,更加天真快乐。即使有时黑盲,总也会有一盏启蒙的灯被你发现,并照亮你。人在旅途,有时会险要,总有一片依托被你找到,并鼓舞你。茫茫大雪的夜晚,这个小木屋如温馨的手捧,承接起坠落下来的黑暗,慰藉陌生的惊慌,将那新履的愿望交给黎明。
        我团坐在椅子上,一双眼疲倦地阖上。也许,今晚依然有鼾声。
        天亮了。
        那个姑娘先醒来,她刚一推门,吉米就窜出门外,叫了起来。我揉了揉眼,显然没有睡实。从桌子上爬起,也走出屋外,伸伸腰背,空气凉爽新鲜。
        “大叔,委屈你坐着睡了。”姑娘关心地说。
        “算是奇遇吧!这个小屋可能是我永久的回忆。”我说,并又一次在内心深处对木屋主人,产生一种感恩与敬意。
        “我要去拍照了。一会太阳会出来,霞光与雪,与树,与这小屋,与你忠实而帅气的吉米,我都想拍下来。”姑娘开始了自己新一天的计划。
        “吉米会很好配合的。”我说。
        姑娘拍着照片。
        木屋真美。后面有几棵白桦树,树上挂着雪,斜看去,木屋的左侧是条沟,但被大雪盖住了。如果是夏天,那沟一定有条溪流,棘草浓密,层林尽染。木屋顶的雪厚得快有半个屋高了,地上的雪也将厚过窗底。窗子上冰花奇峻,简直就是这片山的缩影。吉米站在木屋前,昂首摆尾,偶尔叫几声,雪谷空鸣。我用一树枝,扫屋下的雪,清出一片土地的原色,顿时木屋更有生气了。这是内蒙古高原脚下的一个山丛,是长城大境门边的一岭风华。还没有走进这里的人群,就已经感到这脉人系的彪悍、热情与纯朴、温馨。这木屋就是叩问这山,这雾,这树林的心灵驿站,是这山里人敞开胸怀的接纳,是一种推心置腹,是礼仪,是家。
        就要与姑娘分手了,姑娘告诉我,朝昨天反方向走,再折回太阳出来的地方,大约40分钟就能走到我停车的地方了。而她仍将向这山的深处去,只身一人,背着旅行包,举着相机。那羽绒服鲜艳地红,那围巾鲜艳地绿,那长发鲜艳地黑,那张脸鲜艳地美。
        我从挎包里掏出一小瓶沱牌舍得的陶醉酒,递给姑娘说:“冷时喝一口。”姑娘愉快地接过去,说:“大叔!一切相遇,都是缘分。保重!”
        保重!姑娘。我并不为她担心,能看出她是那种资深的旅行达人,是野外摄影家。只希望她对大自然,对这塞外的雪野,有更多的收获。
        我们分道扬镳,而背影温暖。雪中的木屋以它坚定和柔软的注目,远送我们离去,那支烟囱还冒着青烟,是驻守,也是召唤!
        雪后的晴天,一切都像定了格。太阳出来了,从雪野的树间,缓缓地爬升,用一片红来对苍茫大地的洁白致贺辞。路边,已经有山兔与山鸡的踪迹了,不知名的飞禽在树杈间闪来闪去。那叫声纵然有些孤冷,但也是兴奋的,被鼓舞的。脚下的路,需要辨认方可前行。山峦起伏,在雪的覆盖下,这个世界变得大同而唯一。不必遐想,无需剔除杂念,洁净如新。天上云翳不在,与大地合一。我与吉米安静地向山下走去。吉米一会在我前面,一会在我后面。那神情激动而天真,活泼如孩童,尽享天之所赐。感觉有好路况时,我踏上滑雪板,再次领略雪原雪趣。在雪野穿梭,凌驾于山峦之上,却不与大地剥离,做自己精神的主宰,做大自然忘情的骄儿。
        吉米飞奔,畅吠不止。
        很快,我们来到了停车的地方,我那血红的歌诗图已经被雪全然包藏了,旁边还有一辆车。哦!自然是那姑娘的。我摘去手套,在那两车发动机盖的厚雪上,深深地写下两个字:凯旋。
       是啊,因为那个木屋,我们都能凯旋!而无论何时,我都会想起这片雪,想起那个木屋。这个地方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崇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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