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垣文苑
标题:
道途中的沙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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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韩仰熙1
时间:
2015-8-1 15:45
标题:
道途中的沙城
一个城镇的具象往往是从道路开始的,诸如名字、风物、习俗、方言,甚至性情和气象。从远古到近代,没有道路就没有信息。即便在信息影响时代的今天,那千千万万条道路也不是用来分割大地的,而是在连接大地。我们的大地需要这样的连接,大地上的我们需要村庄和城镇。
20多年前,我被分配到张家口一所高校任教,那也是我平生第一次赶往偏僻的塞北。当时乘坐的火车出了鳞次栉比的北京,过了影影绰绰的三家店,便进入了群山连绵的八达岭,它几乎是持续不断地钻着黑黢黢的山洞,让我这个在平原上长大的人有透不过气的感觉。沉闷、焦躁而悲凉,甚至有一种对地理的莫大疑惑,一路上好不凄然。说实话,多年之后我才明白,那是一种心理上的慌张和恐惧——初来乍到,对于陌生环境,对于未卜前程。
没想到,群山险恶的旅途中豁然就出现了一马平川,开朗,辽阔,别有洞天。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啊,欣喜!猝不及防的欣喜!列车播音员清脆地说出了站名——沙城。“沙城”作为怀来县城的名称,在旅客和行人的概念里几乎等同于这个县的全部内质,或者说就是这片土地的典型和象征。
正是黄昏,安然的夕阳映照着一大片安然的平房,一律是红瓦红墙。屋顶上伸展出无数的电视天线,乖巧、纤弱,却显示出平民化的淳朴、可靠和亲切。我一下子就有了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感觉是那么的真切和彻底,以至于此后漫长的岁月里总是不能忘记。
真的,多少次自外地返回张家口,每到沙城,或灯火初上,或旭日东升,或夜深人静,或车水马龙,而那片天空、那片街巷、那片炊烟、那片树影,总能给我亲切与喜悦。我常想,是在山里住久了?还是在道途上走累了?平原上的城镇和踏踏实实的房屋究竟于我有什么样的魅力呢?
人在旅途,渴望视觉上的熟悉与妥帖。长时间坐火车,劳累与困顿是自然而然的,孤寂和乏味也再所难免。在那些小站,火车停停靠靠的时候,村人就在车窗外守候,提着筐篮,装了成袋的水果和鱼虾,操一口不太标准的北京话,殷勤地叫你尝叫你买。他们的脸是怀来人的脸——满是对人在旅途的理解和信任——他们比你更知道你需要什么。
这时,你会从困顿与孤寂中恍然——哦,进怀来了,就要到家了!哦,一条与家相关的铁路,一串与家相关的站名,一片与家相关的土地!
怀来——一个缩短我旅程的名字;怀来——一块平添我回忆的土地。
事实上,许多城镇的历史都与道路有关。南来北往,西进东出,有了步履就有了人文;走走停停,打打杀杀,出现了方向才会出现追求。
怀来这片山水共存的土地上道路纵横,可谓上下交错、四通八达。沙城东面十公里的“土木堡”北依京张高速公路,南临京包铁路,自古就在交通要道上,是真正意义上的京畿门户。1449年的“土木之变”就发生在这里,明朝昏君朱祁镇和他的50万大军一败涂地。正是当年的金戈铁马、炮火硝烟在北方广袤的土地上开启了一条朝代更迭、生死交替的道途。
沙城往西十公里就是有名的新保安城。此城始筑于1451年,被成为“北方锁钥”,因把持边塞通衢而成为了军事重镇。1948年,中国人民解放军赢得了新保安歼灭战——声震遐迩的大捷是解放战争中平津战役最响亮的序曲、最坚定的路基。
沙城西北数十公里是鸡鸣驿。辽金时期,这个小小的驿站业已使得一条大道熠熠生辉了。元代显赫的皇亲国戚,明代游山玩水的明武宗,清代北征葛尔丹的康熙大帝和仓皇出逃的慈禧、光绪,与北上库仑和俄罗斯贸易的商贾们,都用他们的步伐和作为造就了一个最为生动的小镇……
时至今日,原本普通的小镇却为一条伟大的道路保存了形形色色的生命与传说。
10多年前,由于工作原因我多次坐汽车走110国道去往外地,和所有的行人一样,每每路过怀来一定要稍事休息,为的是尝尝官厅水库的河虾、面炸小鱼,再吃上一顿鲜嫩美味的炖嘎鱼,倘若逢时,还要买些桃子、柿子给外地亲朋或带回张家口。这样捎带脚的出行习惯,不能不说是得益于风物之美、道途之便。
那年,与作家朋友们一起去怀来采风,终于见到了方圆二三十万亩的葡萄园。葱茏翠绿的葡萄架从容而自信地覆盖了无数的坡梁塬崖,叫我们目不暇接、惊讶不已。怀来籍的友人如数家珍,把桑干河、洋河、永定河与干红葡萄酒、沙城老窖都联系在了一起,那种对家乡的挚爱洋溢在谈笑间。如果说河流叫怀来变得美丽而富饶的话,那么四通八达的道路更叫怀来锦上添花。在葡萄园野餐的时候,我们选择了一个高处凉亭,在那里能俯瞰刚毅笔直的大秦电气化铁路,铁路上一辆接一辆的货车风驰电掣,使人不禁感叹道路给我们的生活带来的速度。
不是吗?从古代的驿路、栈道到今天的高速公路和铁路,正是这一条又一条的道路使得我们的大地发生着飞速的变化,也使得我们个人的生活日新月异。
前些日子,学弟冯印涛来怀来县任职,这带给我的感觉是怀来多了一个确凿的亲戚,心里便有了半个主人的自豪:这下总算可以在沙城好好喝口水歇歇脚儿,甚至住上一段了……亲情在生命的道途中总是一种念想和力量。
在一个炎热的日子里,我们拖家带口地去怀来串亲戚了。机智、聪敏而幽默的学弟依然是“官服盛装”式打扮——白色衬衣配深色裤子——有点儿一丝不苟的习惯。他兴冲冲地领我们走访了鸡鸣驿、董存瑞纪念馆,又登上了天皇山,还特地吃了出自官厅水库的各色鲜鱼。
期间,我们在鸡鸣驿的逗留颇有意味。
相隔几十步之遥的两处建筑现如今都成了这个小镇的旅游“景点”:一处是给慈禧接过风的“贺家大院”,另一处是保存了“连环画”和“三句半”艺术形式的庙宇。在杂沓、逼仄的小街小院里,冯印涛叫住了我们一行中的三个孩子,语声凿凿,先赞许了砖雕的“鸿禧接福”四个大字——那是慈禧手笔。后来又以同样的口吻褒奖了寺墙上的画和字——那是谁的手笔已经无法考证了。我们能感觉到他没煞有介事,也没别有用心,他所流露的表情正是作为历史后人的真正表情,他所表现的态度正是父传子承所需要的正确态度。如果说子孙繁衍,乃至文明与发展是一条通衢大道的话,那我们谁又能摆脱身在其中的角色呢?
饮酒喝茶的当口儿,冯印涛又一次为我们这些异乡人感慨不已。身为北方学院文学院院长的吴凤翔、张家口一中特级教师的尤立增连同我都是20年前先后来到张家口的外乡人,而且都是为了爱情——正是三个张家口的姑娘连同她们的故乡生动而曼妙地改变了我们生活的道途……
道途,生命的道途,生命的道途所经之地都将成为故乡,而故乡的道途总会给我们方向,给我们速度和力量……
这或许就是我对师弟们、对沙城、对怀来、对张家口的祝福吧。道途中,人人都在进步。向前,向着未来!而每一方土地、每一个城镇,甚至每一场离别、每一次相约,都会用道途的方式镌刻在无数行者的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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