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垣文苑

标题: 单车背影 [打印本页]

作者: 白薇    时间: 2015-7-26 16:43
标题: 单车背影
  这个冬季奇寒彻骨。岁末一场初雪,天,冷到了极致。
  清晨等车,隔夜的雪已成薄冰,路人稀疏,车行迟缓,大寒之日,天地都凝结了。远远地,清冷的长街那端一个身影逆风而来,看不清模样,只听得负重的单车吱呀作响。近了,是一辆老式的加重永久,后座挂着两个铝制的箱子,上面写着“长城牛奶”。骑车的男人包裹得严实,从我身旁经过,却听到他沉重的喘息。这是一条上坡路,迎面而来的风像固执的手使劲推阻着他,男人半立在脚蹬上,每蹬一下,他的身体都像弓一样弯下去又直起来,一下又一下,喷出的哈气在围巾外面结成了薄霜,他的眉毛和发梢也花白了,那辆旧单车的吱呀声变成了竭尽全力的嘶叫……这熟悉的单车,这熟悉的身影,伴着一阵狂风哗哗地吹过来,一下子吹开了我记忆的扉页——
  不记得那时候我的年龄,只记得母亲可以抱着我坐在那辆加重永久的后座上,有时是看电影,或者是走亲戚,车铃铛欢快地唱起来,我们就出发了。父亲总是扮演有魔法的舵手,而我是他身后那个神气活现的船长。我记得父亲变幻着发出长长短短的汽笛声,一站又一站向我报告环游世界的旅程;我记得下坡时风鼓起了父亲的蓝工装,他高举起双手,在我们的兴奋的惊叫中大笑着俯冲;我记得无论多么长的上坡路父亲都不要我们下车,他的脊背在我前面弓一样一次次弯下去又直起来,在轻轻的颠簸中我沉沉地睡了,梦里听不到父亲沉重的呼吸,只有格外的温暖和妥帖……
  长梦醒来,那辆老单车已落满灰尘。父亲病了,医生特意嘱咐不能劳累。开始时,父亲还会偶尔搬个小凳子给车轴上机油,脚蹬子呼呼地转起来,擦亮的瓦圈闪着幽幽的光。我听到父亲在对他的老伙计轻声言语,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是曾经的过去,还是未知的将来?老单车不会言语,一个人的时候,我轻轻摁一下车铃,有锈了,涩哑的声音里有忍着的痛与不甘。有一天回家,看到一直立在屋角的车子换了姿势,车座和车把支在铺在报纸的地上,两只车轱辘朝天放着,急忙询问父亲缘故,他淡淡地回应:“以后不骑了,这样放着不伤车胎。”一直奔跑着、站立着的老单车就这样躺下了,那一刻,心中大恸,泪如雨下。
  父亲走了,那辆车也要送人了。头一次搬动它我才惊觉它远没有我想象中的轻盈。我甚至要费些力气才能提起后轮,立起支架,我几乎不能相信它就是载着我的童年乘风破浪的那艘航船。懂的人说:这车是好钢,因为沉重,才能负重,现在可没有这样的好料了。那一刻,父亲逆风前行的背影在我眼前蓦然重现,那是只有为妻儿才肯弯下的脊背啊,当他离去我才知晓,他曾经有多么吃力多么累。
  又一阵风吹动树枝,送奶工的背影渐渐远去,残雪吹上脸颊顷刻就化了。这雪,是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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