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读唐宋词,有温庭筠的《菩萨蛮》一首,词云:“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峨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裙,双双金鹧鹄。”细细品读,不禁绝倒。
古代文人风流,而美人更是风流,词美,人美,可谓相得益彰。有专家说,女人什么时候最美?在她梳妆的时候。此时,眉黛远山,胭脂初画,一个“懒”字,一个“迟”字,写尽了女人梳妆时的仪态。鬓云欲度,香腮凝雪,一个美眉便活色生香了。
《红楼梦》第五回写贾宝玉在秦可卿的闺房里睡觉,看见墙上挂着一幅“海棠春睡图”,这是一幅春宫图,据说颇有来头。宋释惠洪《冷斋夜话》记载,唐明皇登沉香亭,召太真妃,于时卯醉未醒,命高力士使侍儿扶掖而至。妃子醉颜残妆,鬓乱钗横,不能再拜。明皇笑日:“岂妃子醉,直海棠睡未足耳!”这是“海棠春睡”典故的由来。
典故流传后,苏东坡据此写了一首《海棠》诗:“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进一步把“海棠春睡”人格化了。到了明代,“风流才子”唐伯虎根据典故,丰富了想象,画了一幅《海棠美人图》。《六如居士全集》卷三有《题海棠美人》诗云:“褪尽东风满面妆,可怜蝶粉与蜂狂。自今意思谁能说,一片春心付海棠。”
可见“海棠春睡”的仪态之美,又在画眉之上。白居易在《长恨歌》里有“云髻半偏新睡觉”句,古诗里还有譬如“唤起玉儿娇睡觉”、“兰帐玉人睡觉”、“睡觉满身花影乱”、“睡觉唇红褪”、“美人睡觉燕支冷”之句。
《红楼梦》第六十二回的“湘云春睡”图,更有一种青春的浪漫:“果见湘云卧于山石僻处一个石凳子上,业经香梦沉酣,四面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闹穰穰的围着他,又用鲛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枕着。众人看了,又是爱,又是笑,忙上来推唤挽扶。湘云口内犹作睡语说酒令。”
睡觉,并不是所有人都睡得这样美。传说佛陀释迦牟尼,就是因为看了宫女们的睡相,才坚定了出家的信念。大多数人的睡相,可能称不上美,甚至说有点丑,流口水,打呼噜,说梦话,磨牙齿,横七竖八,或干脆摆成一个“大”字,众生百态。
记得中学求学时,有一个女生只要天一变冷,就可以成天伏在课桌上睡,我们叫她“冬眠”。另有一个男同学,我叫他“廖兄”,人长的很高,坐最后一排,可以如高僧坐禅般,头不偏,身不斜,寂然“入定”。后来,我也坐最后一排,跟他学习“入定”,居然可以做到,每次老师走下讲台,我都能准时睁开眼,心灵感应。
东坡居士在《临江仙.夜归临皋》文中写道:“夜饮东坡醉复醒,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东坡再潇洒,也敌不过家童,一个无法入睡,一个鼾声如雷,境界高下,数字可见。
《三国演义》中诸葛亮所吟之诗:“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起先未出关时,孔明是春睡足的,到辅佐刘备打下天下后,写《前后出师表》时,几乎是夜不能寐的了。到陆游,更是安睡不能。他在《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中写道:“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可见睡觉之难,也是难于上青天的。
去年家中来了一个表姐,小住了几日,居然每日为睡觉痛苦不堪,天天吃安眠药,依然没有很好的效果。睡不着觉,有时真的生不如死。据警察私下秘传:“想要一个犯人招供,只要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强光灯照射,轮流审问就可以了。一个杀人犯,总是不招,审问到七天七夜的时候,终于承认了。”听了,我浑身起鸡皮疙瘩,不寒而栗。人要是几日几夜不睡,就会死亡。我想就是世界上经得住这样审问的,恐怕没有几个。假想一下,如果也在战争年代成了俘虏,会不会也被这样弄成汉奸?看样子,肉体的确是个负累。
常见佛家谈禅,只说“吃茶去!”“吃饭,睡觉!”简单了心境,清淡了欲望,自然而然就会睡得好,吃得香,粗茶淡饭,一张窄床,就是极乐。佛家参禅,高士闲卧,不为美色所惑,不为声色所乱,不为财色所迷,超然物外,飘飘如仙。人世间,不关生死的事,就是小事,都可以放下,佛门弟子,连生死也放下了,做到了无忧,无畏,无怖,无惧。
睡到自然醒,是一种幸福,也是一种奢侈。有诗云:“睡觉三竿红日高。”“睡觉心空思想尽。”“明月半床人睡觉。”“山人睡觉无人见。”其中孟浩然的《春眠》诗:“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更是脍炙人口。
不思不想,神仙一觉,本来很自然的东西,世人却越来越难以享受到了。不能安心睡觉,是心底杂念多,欲望多的缘故,一念放下,万般自在,自然可以高枕而眠。相传五代时的陈抟,隐居于武当山,活了一百一十六岁,可以不用口鼻呼吸,精于睡功,睡下去少则一月,多则半年,有时甚至三年。作有<睡歌>,歌云:臣爱睡,臣爱睡。不卧毡,不盖被。片石枕头,蓑衣铺地。震雷掣电鬼神惊,臣当其时正鼾睡。闲思张良,闷想范蠡,说甚孟德,休言刘备,三四君子只是争些闲气。怎如臣向青山顶上、白云堆里、展开眉头、解放肚皮、且一觉睡。管甚玉兔东升,红日西坠”。
又云:至人本无梦,其梦乃游仙。真人亦无睡,睡则浮云烟。烟里长存乐,壶中别有天。欲知睡梦里,人间第—玄。
隐士高卧,佛家坐禅,关闭了欲望之门,在睡梦和禅境了云游八极,超然世外,就是极乐,可这种快乐,不是凡人所能理解得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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